林昭的短刀再次与对方长剑相击时,虎口震得发麻。
月光被云层割成碎片漏进窗棂,照见那道黑影面罩下的下颌线——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轮廓,连剑穗上那枚褪色的红珊瑚坠子,都和大师兄当年总挂在腰间的那枚一模一样。
师兄?他脱口而出,短刀攻势微滞。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暴雨夜的护陵河边,十五岁的张无咎背着十岁的他趟过齐腰深的河水,粗布外袍浸得透湿,却把他护在怀里没沾到一滴脏水;还有祖父亲手锻造的守陵剑,剑格处守陵二字的刻痕,此刻正随着剑锋相击发出清鸣。
黑影的剑势突然一收,剑尖点地,金属与青石板摩擦出刺耳鸣响。昭弟,他摘下面罩,露出一张与记忆中重叠又陌生的脸——眼角多了道刀疤,左颊有块淡青的淤痕,三年前坠崖是假的,我根本没死。
林昭的短刀当啷落地。
他后退半步撞在檀木架上,竹简哗啦散落脚边。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冲上去揪住对方衣领质问这三年去了哪里,可喉间像塞了团浸了苦杏仁的棉花,又腥又涩。
碰我。张无咎突然伸出手,袖口翻起露出腕间一道暗红刺青,用你的能力。
林昭下意识抬手,指尖刚触到对方青灰色麻布衣角,眼前便炸开一片模糊光影——十岁的自己攥着祖父的衣角站在守陵祠里,供桌上的长明灯摇摇晃晃,张无咎跪在蒲团上,额头抵着青砖:师父,我真的没动那卷《龙魂玉志》,是刘管事说...说您要考校我定力
够了。张无咎猛地抽回手,转身背对着他,十年前我被诬陷私盗地宫图,他们要废我灵脉逐出师门。
是你祖父偷偷给了我假死药,让我从后山密道逃了。
林昭弯腰捡起短刀,刀柄上还留着方才交锋时的余温。那你今晚来抢《地宫图》?他盯着对方腰间那半截断剑,剑格处守陵二字被血渍染得发暗,你早知道我会来书库?
我是来阻止你。张无咎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锈铁味的沙哑,你以为守陵人真的只是看坟的?
每代守陵人都是皇族养的活祭——龙魂玉里锁着开国皇帝的残魂,那东西会慢慢啃噬守陵人的灵识,把我们变成能读尸骸记忆的活容器。
你从小能听见死者说话,不是天赋,是被龙魂玉选中的征兆。
林昭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七岁那年在偏殿扫灰,听见石棺里传来模糊的护驾声;十二岁给守陵谱誊抄名录,看见竹简上的字迹突然变成血字莫信天家。
原来那些不是幻听,是龙魂玉残留的灵识在啃噬他的意识。
这是你祖父的信。张无咎从怀中摸出个油布包,泛黄的信笺展开时飘出淡淡沉水香,他死前托人带给我,说若有一日你能走到这步,就把信交给你。
林昭的手指在信笺上发颤。
祖父的字迹力透纸背:昭儿,守陵非为忠君,实为护国。
龙魂玉若现世,唤醒的不是忠魂,是大楚开国时屠城三十万的凶兵。
你要记住,天家的秘密比尸骸更毒,莫要被传承迷了眼。
哐当!
书库外突然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
林昭猛地抬头,透过雕花窗棂看见几道黑影翻上房檐,腰间玄色腰带绣着阴火纹——是玄阴宗的标志。
李统领!外头传来杂役的惊呼,档案馆有刺客!
张无咎迅速将信笺塞回林昭手中:藏好它,去锁龙阁需要三枚守陵令,我这有一枚。他抽出腰间断剑指向窗外,昭弟,带着那姑娘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林昭反手攥住对方手腕,触到他腕间刺青的温度,要走一起走。
昭儿!外头传来李三槐的吼喝,跟苏姑娘从密道撤,我带人挡着!
苏晚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发间青玉簪闪着冷光。
她甩给林昭个小瓷瓶:里面是迷魂散,撒在门口。又冲张无咎挑眉,这位大叔,会用毒吗?
张无咎扯下外袍包住手,抄起墙角的青铜烛台:比你师父还会。
林昭把信笺塞进衣襟最里层,那里贴着祖父留下的守陵刃。
他抓起《地宫图》卷成筒夹在腋下,听见外头刺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最后那名刺客撞开木门时,他看见对方嘴边沾着黑色药粉——是玄阴宗的毒囊。
七月十五...刺客踉跄着栽倒,血沫混着毒液溅在林昭鞋面上,皇陵祭坛...龙...魂...
话音未落,人已断气。
林昭蹲下身想扒开刺客衣领看标记,苏晚晴突然拽住他胳膊:走!
李统领顶不住了!
三人钻进书库暗格时,林昭听见身后传来李三槐的闷哼。
他摸黑攥紧信笺,能清楚感觉到心跳撞着祖父的信,一下一下,像在敲某种古老的节拍。
皇陵祭坛...七月十五...
他默念着这几个字,跟着张无咎在密道里猫腰前行。
头顶传来刺客的叫骂声,混着苏晚晴调配毒药的清脆药瓶碰撞声。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他识海深处蠢蠢欲动——是那些他从小听见的死者低语,此刻突然变得清晰,像在说:七月十五,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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