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跟着苏晚晴猫腰穿过两条窄巷时,怀里的密信被体温焐得发烫。
月光漏过青瓦缝隙,在青石板上割出细碎银片,他能听见自己后颈汗毛竖起的轻响——方才山神庙里那枚盘龙印,像根细针扎在他太阳穴上。
到了。苏晚晴突然停步,指尖叩了叩斑驳的木门。
门内传来老狗的低吠,她反手按住林昭肩膀,我租的柴房,藏过毒人,安全。
木门吱呀开了条缝,她率先钻进去,林昭弯腰时闻到浓重的艾草味。
灶台上的油灯被她拨亮,暖黄光晕里,她解下腰间药囊搁在案上,蛇纹金线在粗布桌布上蜷成小蛇。
先烤干。她扯过条旧棉被扔给他,自己则从药囊里摸出个铜匣,万毒门的固纸散,能防墨迹晕开。
林昭解下外衣,将湿透的密信摊在灶边。
纸页边缘已经起皱,最上面那封的封口处,盘龙印的纹路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像是浸过血的朱砂。
他指尖刚要触碰,苏晚晴的手突然覆上来:别碰印泥,玄阴宗的密信都涂了见血封喉。
她用银镊子夹起信,另一只手捏着铜匣轻抖,淡青色粉末簌簌落在纸页上。
林昭看着那些粉末渗入纤维,原本模糊的字迹竟渐渐清晰:七月十五,龙魂玉主核必取......裴相已安排暗卫护送幽王旧部入陵...
裴仲?林昭的喉结滚动,当朝宰相?
苏晚晴的银镊子当啷掉在案上。
她盯着信末的落款,左边脸颊的淡疤随着嘴角抽搐:上个月我在秦九娘茶里下百日枯时,看见她收过裴府的飞鸽传书。
原来这老匹夫......她突然攥紧林昭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可知裴仲的夫人是玄阴宗长老的亲侄女?
三年前万毒门想和裴府联姻,我师父说裴家的血比蛇毒还脏。
林昭感觉有团火从胃里烧起来。
他想起三天前在皇陵西井发现的骸骨——那具穿着玄色劲装的尸体,右手食指和中指微屈,分明是玄阴宗问魂手的结印。
原来从井里的密信,到山神庙的调令,线头全攥在裴仲手里。
我得去问老吴头。他突然起身,外衣下摆扫落了铜匣,他守了四十年杂役,皇陵里的破事比守陵谱记得还清楚。
苏晚晴没拦他,只从药囊里摸出颗红色药丸塞给他:防迷香的,老东西的杂物房有耗子药味,别着了道。
老吴头的杂物房在皇陵西北角,青砖墙爬满枯藤,月光下像团张牙舞爪的黑毛。
林昭推开门时,霉味混着檀香扑来,他看见老人正蹲在香案前烧纸,火盆里的黄纸卷成黑蝶,在他斑白的头顶盘旋。
昭哥儿?老吴头抬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你祖父走前说过,要是看见楚幽王的名字,就来翻这个。他颤巍巍起身,踩着木梯爬到梁上,摸下个裹满蛛网的木匣。
木匣打开时,林昭听见自己倒吸冷气的声音。
泛黄的绢帛上,《皇室旁支录》五个字力透纸背,第三页的朱砂批注刺得他眼睛生疼:幽王,先帝庶子,生于边镇,十七年秋入都。
二十三年春至二十五年冬,凡七次私访皇陵,求开锁龙阁。
锁龙阁?林昭的手指抚过绢帛上的褶皱,我守陵三年,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老吴头的手按在他手背上,掌心的老茧硌得生疼:那是先帝给幽王生母建的衣冠冢,在主陵东侧三百步,用玄铁封了门。
你祖父说,幽王每次来都带着玄阴宗的符纸,说要请母亲的魂去见父亲。他突然压低声音,三年前的雪夜,我看见有穿玄色斗篷的人往那边去,脚印里沾着朱砂——和你怀里那封密信的印泥一个颜色。
林昭感觉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他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力气,想起老人说皇陵里的鬼比外面更可怕时,眼底翻涌的恐惧。
原来所谓的鬼,从来不是尸变的骸骨,而是活了百年还不肯罢休的野心。
谢了吴伯。他将绢帛小心收进怀里,您早点歇着,最近别乱走。
出了杂物房,林昭直奔巡陵道。
李三槐的巡夜灯笼该在戌时三刻经过东侧松林,他得赶在那之前截住人。
果然,转过影壁时,松枝间漏下的月光里,一抹藏青官服正往这边移动。
灯笼光晕里,李三槐的络腮胡被照成金色,他手里的铁枪杆在地上拖出火星——那是林昭十岁时帮他磨的枪头,说守陵人不能让武器生锈。
昭哥儿?李三槐看见他,立刻收了枪,这么晚不在屋歇着?
林昭假装踉跄两步,扶着松树喘气:方才巡陵时听见响动,怕是有野物。
对了叔,您听说过楚幽王么?
李三槐的灯笼咚地撞在松树上。
他盯着林昭的眼睛看了三息,突然拽着人往林子里走,直到确认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三年前春猎,我被宣去御书房。
龙案后坐着个穿玄色团龙纹的人,自称楚幽王。
他问我皇陵有几道门,龙魂玉藏在哪层地宫,还说......他喉结滚动,还说你祖父当年没守住锁龙阁,你可别学他。
林昭的心脏猛地一跳。
祖父从未提过没守住什么,难道锁龙阁的玄铁门,真被楚幽王打开过?
叔,您当时怎么回的?
我说守陵人只守先帝陵,旁支的事管不着。李三槐拍了拍他肩膀,灯笼光在他脸上割出阴影,昭哥儿,有些事别深究。
你祖父走前交代我,要是你碰着带盘龙印的东西......他突然住了嘴,侧耳听了听远处的更声,不早了,回去吧。
林昭站在原地,看李三槐的灯笼渐渐融进夜色。
他摸了摸怀里的《皇室旁支录》,又想起苏晚晴说的七月十五,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必须赶在那之前找到龙魂玉主核的下落。
回到柴房时,苏晚晴正蹲在灶前熬药。
药罐里飘着苦杏仁味,她抬头见他,用木勺指了指案上:我调配了显影墨,写在纸上是普通字迹,见了阳光会变成兵部急调皇陵驻军。
他们若追调令,只会查到假军营。
林昭拿起狼毫,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苏晚晴走过来,发间的青玉簪擦过他耳垂:怕露馅?
我在墨里加了裴府常用的沉水香,他们闻着亲切。
墨迹在纸上晕开时,林昭突然想起老吴头说的锁龙阁。
要找龙魂玉主核,必须进皇陵书库查《地宫图》。
等调令伪造完,等苏晚晴熬完这锅药,等月亮爬到中天......
子时三刻,林昭摸出怀里的青铜钥匙。
书库的门轴在深夜里发出细响,他借着月光扫过一排排檀木架,终于在最里层的暗格里,摸到了那卷裹着黄绫的《地宫全图》。
手指刚要展开,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本能地旋身,袖口带落的竹简哗啦砸在地上。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一道黑影立在门口,腰间长剑的寒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交出《地宫图》。声音沙哑,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响。
林昭没答话,反手摸出怀里的短刀——这是祖父留给他的守陵刃,刀身淬过尸油,专破阴邪。
黑影的剑已经刺来,招式大开大合,竟有几分当年大师兄教他时的狠劲。
你是谁?林昭边退边问,刀刃磕在剑身上迸出火星。
黑影的动作顿了顿,面罩下传来低笑:连师兄都不认得了?
林昭的手猛地一滞。
那招式,那剑花,那抹藏在冷笑里的熟悉感......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大师兄背着他趟过护陵河,说昭弟别怕,师兄给你挡所有脏东西。
可三年前大师兄巡陵时失踪,守陵谱上写着坠崖而亡。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等林昭再睁眼,黑影已经消失,只留下地上半截断剑——剑格处刻着守陵二字,是当年师父亲手打的。
他攥紧断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更声。
书库里的檀香突然变得刺鼻,像极了山神庙里烧黄纸的气味。
而那道黑影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七月十五,锁龙阁见。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