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杀透了潼关古道，黄叶枯草纷飞如血。
一行人马如鬼影般缀在周子墨两人身后已两日。
是昔日黛绮丝在明教的几个死忠，得了消息，携血仇而来。
这日在通往长安的官道旁，一座破败不堪的山神庙成了暂时的休憩之所。
香炉倾倒，神像半边崩塌，蛛网如雾。
周子墨倚着冰凉的残壁，闭目假寐。
小昭抱膝坐在角落的干草上，头埋得很深，只有肩头轻微地颤抖。
她已感觉到那越来越近的杀气，冰冷彻骨。
她的心悬在嗓子眼，仿佛要跳出来。
来了！
终于来了！
她本该期盼！
期盼周子墨败亡！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更微弱、更令人恐惧的声音在尖叫：
不！不要！
矛盾像毒蚁啃噬着她每一寸理智。
那几个人……会得手吗？
周子墨……会死吗？
不，他不会……他那么强大……可万一呢？是母亲至交……
阿娘…阿娘…我该怎么办？
混乱中，她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为谁担忧，为谁恐惧！
“魔头受死！”
一声凄厉暴喝炸响庙宇！
残破的庙门被巨力轰碎！
五道身影裹挟着腥风血雨般的杀气猛扑而入！
当先一人双臂赤红如火，正是以“焚心掌”闻名的明教昔年高手之一！
他目标明确，掌风未至，一股熔金炼铁般的灼热罡风已席卷庙堂！
直取周子墨头颅！
另外四人兵器齐出，封死所有退路！
伏杀！燃烧生命的绝命一击！
周子墨眼皮都未抬一下。
右臂随意地自袖中探出，五指舒张，对着那焚心烈焰凌空一按！
嗡！
一片无形的、近乎绝对透明的冰蓝光幕凭空出现！
没有惊天动地的寒爆，只有一种冻结万物的死寂意志！
那足以焚金化铁的赤红掌力撞上冰幕，竟如同骄阳下的霜雪，无声无息地萎缩、熄灭！
炽热的气浪倒卷而回，反而将那“焚心掌”自己冻结了一层细密霜花，动作猛地一滞！
这电光石火的迟滞已足够！
冰幕后方，周子墨左手中指尖微屈，隔空向着那焚心掌眉心一弹！
啵！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琉璃珠破裂的脆响！
那“焚心掌”身躯猛地一僵！前额中心一点肉眼难辨的蓝芒闪过！
下一瞬，他脸上的狰狞凝固，双眼暴突，一股深寒冻气由内而外瞬间爆发！
没有结冰，没有凝固！如同吹胀的气球瞬间内爆！
“焚心掌”魁梧的身躯从内部猛地坍缩、破裂！
化作漫天夹杂着暗红色细小冰粒的猩红气雾！
血肉内脏的残骸在零度寒煞下瞬间结晶崩解！
连同他扑击的势头，烟消云散！
只有空气中突然浓郁百倍的刺鼻血腥和迅速降低的温度，证明他存在过！
这恐怖的死法瞬间震住了其余四人！
他们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攻势反而更猛！
完全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一名佝偻老者剑走偏锋，剑尖寒星点点直刺周子墨咽喉！
角度刁钻至极！
周子墨身形微侧，避过剑锋。就在这侧身闪避的瞬间——
异变陡生！
庙堂角落那片因打斗掀起的厚重灰尘中，竟毫无征兆地射出两道惨绿色的流光！
无声无息！
快逾闪电！
目标并非周子墨，而是……他侧身闪避后，看似稍稍远离了他的小昭！
明杀是虚！
目标竟是……阿昭！
两道毒辣绿芒带着绝杀气息，锁死了小昭周身大穴！
这是明教失传的追魂毒针！
针上淬炼的“碧磷溶髓散”触肤即溃，神仙难救！周子墨再强，如此仓促转身之际，如何护她？！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伸！
小昭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她看着那致命的绿芒逼近！
清晰无比！
母亲残碎的冰影、金花婆婆怨毒的眼神……无数画面瞬间涌出……报仇……自己……就要死了？
也好……也好……
念头只是电闪！
周子墨那双永远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冰海骤然沸腾！
不是惊怒，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烦躁！
他本能地需要应对杀招，可就在他念头微动，体内无上寒力即将如洪流般涌出的刹那——一道影子比他的念头更快！
是小昭！
她不知从何而生的力量，身体爆发出最后的速度和决绝！
不退反进！
甚至没有去看那致命的绿芒，而是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撞向了那两道惨绿光芒之后、被灰尘遮蔽的一处阴影里藏着的第三道身影——一个潜伏至最后、意图发射毒针后继续偷袭周子墨的瘦小男子！
“呃啊——！”
凄厉短促的惨叫！
那道毒针阴影中的身影被小昭死死抱住扑倒在地！
那两道射向她的毒针，一道擦着她的肋下射空！
另一道，被她在飞扑扭动中用肩膀……死死压在了身下！
大半剧毒瞬间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肌肤！
同时，另外两名扑向周子墨的明教死忠，连同那名老者，身躯在无声的寒流扫掠中瞬间变得惨白僵硬！
三人如同被点穴般定在原地，脸上是极致的惊恐！
皮肤上迅速爬满白霜，冻结成散发着寒气的冰雕！
一切在电光石火间归于死寂。
唯有小昭压在身下的那道身影在剧毒和重压下疯狂挣扎几下，便抽搐着不动了。
一股甜腥中夹杂腐肉般的异臭，从那压扁的尸体下缓缓弥漫开来。
小昭一动不动地伏在尸体上，身体微微抽搐。
胛处，一个细小的针孔迅速变得乌黑溃烂，周围的衣物被腐蚀出破洞，惨绿的色泽正在顺着血脉急速蔓延！
周子墨已然落在她身边。
他蹲下身，指尖萦绕着一缕凝练到实质的冰蓝寒气，瞬间点向小昭伤口！
精纯无匹的寒意强行侵入，冻结蔓延的毒气！
但那“碧磷溶髓散”歹毒无比，乃是万载地穴溶金化骨的阴煞之毒！
冻结只能延阻，无法根除！
寒冰之力与剧毒在她的体内疯狂厮杀，破坏着她仅存的生机！
小昭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口中溢出大口大口的污黑血块。
那股力量短暂地冲开了寒气的压制。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周子墨。
苍白的小脸上沾满血污和尘灰，却无恨意。
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涣散无光，却清晰地映着周子墨的身影。
一丝奇异的光芒在她眼底深处闪过，像解脱，像释然，更像一种悲凉的……嘲弄？
嘲弄她自己？还是嘲弄这荒谬的命运？
“周…子…墨…”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游丝，却清晰地吐出他的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
不再是“公子”，不再是怨恨的诅咒，只是平静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毒……是我……备下的……”她艰难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给他一个笑容，一个凄美破碎、沾满苦涩血污的笑，“本想……给你……”鲜血再次堵住了喉咙。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目光越过周子墨的肩头，望向破庙屋顶那巨大的豁口外，铅灰色的、低垂的天空，仿佛看到了遥远记忆中的波斯暖阳和母亲温柔的眉眼。
最后一丝气息，在周子墨那精纯寒力与“碧磷溶髓散”疯狂拉扯的剧痛中，迅速湮灭。
“……阿……娘……”
残破不堪的庙宇中，只余下轻飘飘的、如尘埃落定的两个字。
那双清澈的眼睛，定格在仰望天空的姿态里，光，彻底熄灭了。
只是嘴角那抹破碎的、带着一丝释然和嘲弄的弧度，凝固在了她苍白冰冷的脸上。
那毒针造成的伤口，狰狞丑陋，却像一枚烙印，刻在她单薄的肩头，也刻入周子墨眼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子墨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指尖萦绕的冰蓝寒气尚未散去。
冰冷锐利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张失去生气的、犹带嘲弄的苍白小脸。
没有泪。
那冰封了无数星霜寒暑的心脏内，却像被投入了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
不是砸出一个坑，而是骤然引发了一场无声而猛烈的……冰层炸裂！
咔嚓——！！！
一声清晰到只有他能听见的、仿佛源于灵魂深处的巨响！
不是物理的冰面破裂，而是心灵屏障、是灵魂深处那亘古不化的、隔绝一切“异样”的绝对寒域——碎裂了！
冰冷的寒流失去了完美的掌控，骤然失控！
狂暴的冻气以他为中心，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
轰——！！！
整座山神庙连同周边十丈方圆，瞬间化为一片晶莹剔透、覆盖着厚厚冰霜的冰雪世界！
冻结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另外三座明教死忠的冰雕在暴涨的寒气冲击下，轰然碎裂，化为齑粉！
压在小昭身下的那具尸体连同那剧毒腐肉，瞬间被冻成了巨大的不透明冰坨！
只有小昭的身体，被他下意识护在身前，避开了那肆虐的寒流。
可她的温度，正在周子墨冰冷的怀中，一点一滴地流尽。
风，吹进冰窟般的庙宇，卷起几缕破碎的冰屑，刮在周子墨毫无表情的脸上。
他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怀中那张冰冷苍白的脸上，那抹凝固的嘲弄笑意刺痛了他冰封万载的眼眸。
心湖深处，那片被陨石砸开的、沸腾翻涌的虚空，像一张吞噬一切光热的巨口，无声张开。
原来，被洞穿的感觉……是这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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