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陆府密室时,烛火在青砖墙上投下摇晃的影。
陆玄冥垂着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指节抵着案上泛黄的命理图谱,指腹摩挲过朱砂圈出的九境位置,喉结动了动——楚无极临终前塞给他的《天机策》就摊开在图谱旁,泛黄的纸页上“九境命门”四个篆字被烛火映得发亮。
“十二个节点...”他低笑一声,指尖顺着星轨游走,在“北境·寒霜关”的位置顿住。
那处墨迹未干,是他方才用狼毫新添的注脚。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撞进窗棂时,他忽然想起上一世在乱军中捡到的半本残卷,里面也提过“命门者,天地气数之枢纽”。
那时他不懂,直到今日将《天机策》与密函对照,才发现所谓命门,原是改写命格的棋眼。
“咚咚。”
门环轻响惊得烛芯噼啪爆响。
陆玄冥迅速将《天机策》收进暗格,转身时已换了副散漫神色。
推开门,苏玉儿裹着月白狐裘立在廊下,发间金步摇坠着的珍珠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她抬眼时眼尾微挑,声音甜得像浸了蜜:“世子爷让我来问,今晚去‘醉花楼’捧玉娘的场么?”
陆玄冥盯着她耳后若隐若现的朱砂痣——那是天机阁暗桩的标记。
他忽然伸手捏住她下颌,指腹擦过她唇上的胭脂:“苏姑娘今日的口脂颜色,倒像极了宫宴上太后最爱的‘醉霞红’。”
苏玉儿眼尾微颤,喉间溢出轻笑:“世子爷这是查我私房?”
“明晚宫宴。”陆玄冥松开手,指尖在她腕间三寸处点了点,“你戴那支红珊瑚步摇。”
苏玉儿瞳孔微缩,随即又笑开:“听世子爷的。”
她转身时裙角扫过青砖,陆玄冥望着她的背影,指节抵着门框——红珊瑚步摇是当年天机阁阁主信物,太后若见了,必然要查她来历。
这步棋他等了三年,就等旧势力按捺不住跳出来。
密室门重新合上时,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燕十三掀帘而入,玄色劲装沾着雪粒,腰间“夜枭”银纹匕首还在滴着血。
他单膝跪地,将染血的羊皮卷举过头顶:“影卫燕十三,带回夜枭残部在北境的分布图。”
陆玄冥接过图卷展开,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忽然屈指弹了弹他额角的刀疤:“上次刺杀我时,你这刀疤还在渗血。”
燕十三喉结滚动:“属下该死。”
“现在呢?”陆玄冥指尖划过他颈侧的脉搏,“还想杀我么?”
“属下这条命,从今往后只属于公子。”燕十三抬头,眼底翻涌着近乎狂热的忠诚——那日他刺杀失败被擒,陆玄冥没杀他,反而当着他的面拆穿夜枭主子的阴谋:“你家主子让你杀我,不过是怕我查到他私通北胡的证据。”
陆玄冥从暗格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甩在燕十三面前:“这是‘鬼影诀’,练到第三重,夜枭的‘追魂步’连你衣角都碰不到。”他俯身时,腰间庶人玉牌撞在案上发出清响,“三日后随我去北境,若能护我周全——”他顿了顿,“我让你亲手宰了那老匹夫。”
燕十三攥紧绢帛,指节发白:“属下定不负公子。”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
陆玄冥旋身抄起案上的青铜镇纸掷出,“当啷”一声钉住了檐角的黑衣人。
那人身形一晃栽进庭院,怀里掉出半块玄铁令牌,在雪地上泛着幽光。
陆玄冥弯腰捡起令牌,指腹擦过上面的“天刑司”三字,呼吸陡然一滞。
上一世楚无极就是死在这三个字下——当时他被废囚在冷宫里,只听见暗卫来报,说天机阁被血洗,楚无极的尸体挂在城楼上,胸口插着刻着“天刑司”的匕首。
“公子!”燕十三抽出匕首要冲过去,被陆玄冥抬手拦住。
他蹲下身,扯下黑衣人面上的黑巾——是张陌生的脸,可脖颈处有条蛇形刺青,和楚无极尸体上的伤口形状一模一样。
黑衣人喉间溢出血沫,勉强扯出个笑:“楚...无极...当诛...”
话音未落,他突然咬碎了嘴里的毒囊。
陆玄冥盯着他逐渐冰冷的脸,将令牌收进袖中,指节捏得发白。
天刑司重现,说明九境之门的消息已经泄露,他们要灭口的,何止是楚无极?
“备车。”陆玄冥转身走向内室,“明早去见陛下,就说我要去北境养病。”
苏玉儿的声音从廊外传来:“公子要去多久?”
“三月。”陆玄冥换了件青布棉袍,将命理图谱和《天机策》收进檀木匣,“若我半月未归,启动‘天机策’第二阶段。”他顿了顿,“记得把红珊瑚步摇戴正。”
第二日清晨,陆玄冥跪在金銮殿上,看着皇帝握着玉圭的手在龙案上轻叩。
“北境苦寒,你身子骨受得住?”皇帝的声音像浸了霜,可眼底的光却亮得灼人——那是他当年在演武场赢下第一场马球时,先皇看他的眼神。
“臣在冷宫里冻了三年,倒比从前更经得寒了。”陆玄冥抬头,庶人玉牌在晨光里泛着青灰,“北境有臣想看的东西。”
皇帝沉默片刻,挥了挥手:“准了。”
出城时飘起了雪。
陆玄冥掀开车帘,望着城楼上“大虞”二字被雪覆盖,指节抵着车壁——寒霜关的命门,他等了两世。
马车碾过积雪的声音里,他摸出袖中楚无极的半块玉牌,在掌心焐得温热。
“驾——”
车夫甩响马鞭,马车驶入风雪。
雪幕里,苏玉儿站在城门口,红珊瑚步摇在风里晃出一点艳色。
陆玄冥放下车帘时,听见她哼起了小调,是天机阁的暗号:“东风吹,战鼓擂...”
寒霜关外的风雪比京城来得更急。
陆玄冥裹紧斗篷,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石碑,喉间泛起腥甜。
那碑上的字被雪覆盖了大半,可他分明看见“命门已启”四个大字,在风雪里忽明忽暗。
“公子,前面有人!”车夫的声音带着颤。
陆玄冥掀开车帘,风雪灌进来割得人脸疼。
百米外立着道身影,玄色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人转过脸时,陆玄冥的血瞬间冻住——那张脸和他生得一模一样,可眼神却冷得像两柄淬了毒的刀,仿佛看尽了千年风雪。
“你是谁?”陆玄冥握紧了腰间的玉牌。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向石碑的方向。
风雪卷着他的声音传来,像来自极深的地底:“命门已启,轮回将转...”
陆玄冥的马车停在雪地里,望着那道身影缓缓融入风雪。
他摸出怀里的命理图谱,“北境·寒霜关”的朱砂印在雪光里格外刺眼。
远处传来狼嚎,混着更夫的梆子声,在天地间撞出一片混沌。
风雪如刀,割开了这局大棋的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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