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城郊那座荒废的别院依旧静谧得令人心生寒意。断壁残垣间,青石板缝隙中野蒿繁茂,露水在叶尖凝结,微微颤抖着。古槐枝桠伸展,刺破灰白的天幕,枝头那几道深痕,似乎还在诉说着少年时的记忆——那是他用匕首刻下的“天下”二字。那时,他还年轻,狩猎归来,靠在树上翻阅兵书,母妃端着桂花糕在廊下笑他“正大光明的小大人”。
陆玄冥轻抚着树皮上的疤痕,指腹被粗糙的树皮蹭得微微发疼。那疤痕仿佛是岁月的印记,提醒着他曾经的成长与苦难。记忆突然翻涌而来——二十年前的雪夜,也是这样的古槐,枝桠上压着厚厚的积雪,天地一片苍茫。
他跪在前厅的青砖上,目光死死盯着碎裂的茶盏,碎瓷碎得血迹斑斑,疼痛远不及耳边传来的“废嫡”二字。那一夜,他以为父皇是出于废黜皇位的心思,才会如此决绝。如今,却发现那血迹的背后隐藏着更阴诡的阴谋。
“殿下,该走了。”老太监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回头,看见母妃抹去眼角的泪水,将半块虎符塞进他掌心,“去南境找你舅父,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一阵“哗啦”的风声,枯叶从头顶飘落。陆玄冥猛然惊醒,眼底的暗潮翻涌成冰。那夜的血迹,不是从龙椅上溅出,而是藏在更阴暗的角落。
“公子。”身后传来轻唤。
他转身,看到苏玉儿的贴身丫鬟捧着檀木匣,站在残门外。鬓边的红绒花在晨风中轻颤——这是“红拂”的暗号。陆玄冥伸手接过匣子,指尖触到匣底刻的“急”字。
打开匣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染满酒渍的宣纸,墨迹未干。一行刺眼的字迹让他瞳孔微缩:“废诏非御笔,玉印系伪刻。”
“是谁说的?”他声音低沉如沉潭。
丫鬟跪地行礼:“是吏部左侍郎周伯庸。昨夜,苏姑娘在醉仙楼设局,用二十年的陈酿灌得他漏了嘴。周大人还说……当年东宫走水那日,他曾在偏殿见过一件绣着玄鸟的披风。”
玄鸟,是太皇太后的凤纹。陆玄冥握紧那张纸,指节泛白,忽然觉得喉间发腥。原来,他不是被父皇厌弃的弃子,而是有人借废嫡之名,意图斩断东宫与南境军的联系。而那只幕后黑手,竟然能染指皇家秘印。
“备马。”他将纸页塞进袖中,语气冷峻,“去夜枭密道。”
城西的破庙里,密道幽暗而阴冷。腐鼠的气味夹杂着血腥,令人作呕。燕十三的短刃还滴着血,脚边躺着夜枭的首领——那人身披黑鳞甲,喉间深可见骨,死前双眼依旧凝着不甘。
“他说,‘你主终将知,幕后之人,非人力可敌。’”燕十三单膝跪地,将染血的令牌递给陆玄冥。
陆玄冥接过令牌,指腹轻抚朱砂印。那是太医院的印章。
太医院?他心头一紧,猛然想起上一世,自己临死前喝的最后一碗药,正是太医院院首亲手煎的。
“烧了这里。”他挥手,将令牌投入火盆,看着玄色火焰舔舐着“太医院”三个字,“活着就要见人,死了就要见尸。给我查查太医院近三年调入的人,所有的线索都不能放过。”
回到陆府时,天色已暗。书房案头堆满了从二皇子府抄来的书信,字迹瘦硬如刀,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陆玄冥翻到最底下一封未封口的密函,展开时,心头一震。
“九境之外,有门待开。紫袍人言,开此门者,可夺天命。”字迹古朴而神秘。
“九境之门……”他低声重复,喉结滚动。楚无极曾在他重生前说过,九境是天地命数的棋盘,门后藏着改写命格的契机。上一世,他未曾懂得,今时今日,却渐渐明白其中的深意。
第二日早朝,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陆玄冥站在朝臣末位,听着户部尚书念着那些年年相似的赋税折子,忽然向前迈出一步。
“臣有事启奏。”他声音清冽如刀锋。
殿中一静。
皇帝握着玉圭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他腰间的庶人玉牌:“陆庶人,有何事?”
“兵制。”陆玄冥直视皇帝,语气坚定,“如今北境胡骑频繁犯边,我朝仍用二十年前的军制。末将以为,应当裁撤老弱,设立火器营,让边军与民屯互济。”
“放肆!”礼部侍郎怒喝,“兵制乃国之根本,你一个被废的庶人懂什么?”
“臣不懂?”他抬头,目光如炬,“臣十岁随先皇北巡,见过边军啃着冻硬的炊饼;十五岁代父监军,见过八百儿郎因粮道不通埋骨黄沙。今日所说,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十万边民的血!”
殿中一片死寂。
老将军程野忽然抚须大笑:“好!当年太子殿下在演武场说‘兵者,国之司命’,老臣今日才算又听见了。”
皇帝凝视着陆玄冥,眼底泛起复杂的光。
退朝时,他独自留下陆玄冥,龙袍在阶前金光闪烁:“朕记得,你小时候最爱下棋。”
“是。”陆玄冥垂眸,看着自己映在金砖上的影子,“臣曾以为输了一局,就输了所有。如今才知,只要棋未终,便可重来。”
皇帝沉默片刻,抬手指向殿外的夕阳:“去看看你母妃的陵寝吧。”
暮色渐浓,陆玄冥回到府中,将那封密函压在命理图谱之下。羊皮纸上的星轨泛着幽光,九境的位置被他用朱砂圈了又圈。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他的指尖停在“九境之门”的位置,轻声喃喃:“这局棋,该动真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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