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艾利都的少年感化所拘留室里,空气沉闷得像是凝固的油脂,混杂着廉价消毒水、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
一盏瓦数吝啬的白炽灯在天花板上苟延残喘,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勉强驱散着角落浓重的阴影。
空条承太郎背靠着冰冷的、糊满可疑污渍的墙壁,坐姿却如同盘踞在王座之上的君主。
白色学生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挺括的深色制服衬衫,那顶从不离身的招牌帽子此刻正低低压在额前,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他像一尊沉默的、蓄满风暴的礁石,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拘留室简陋的铁栏杆在他面前,仿佛都成了滑稽的舞台布景道具——这里关得住少年犯,但关不住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名为“承太郎式”的压迫感。
隔壁几个原本还在踢墙、怪叫的刺头,早在几个小时前就被这无声的气场慑住,一个个蜷回自己的角落,安静如鹓鶵。
安静,却不安宁。
承太郎的思绪,沉在比这拘留室更深的地方。
断片的尽头,是神父普奇那张狂热而扭曲的脸,是贯穿胸膛的剧痛,是意识沉入冰冷永恒的虚无前,白金之星那一声不甘的、裂帛般的怒吼……紧接着,是刺耳的啼哭,是消毒水截然不同的气味,是柔软的襁褓,以及一张年轻女人俯视下来的、带着泪痕却笑容灿烂到耀花了眼的陌生脸庞。
十七年。
那个在路边垃圾堆旁把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宇宙垃圾”捡回家的天然呆女人,贺莉·乔斯达的异世界同位体——空条玲子,新艾利都首富空条家的独女。
十七年,她用一种近乎荒谬的、洪水泛滥般的母爱,将他裹成了一个名叫“空条承太郎”的养子。
记忆碎片在意识深处翻搅,带着旧世界的铁锈和血腥。而现实……
承太郎微微动了动蜷在身前的手指。指关节处,几片印着粉色HelloKitty头像的创可贴显得格外刺眼——这是早上出门前,玲子硬是追到玄关给他贴上的,理由是“承太郎君的手可是要画出最灿烂的未来的艺术之手呢!不能有一点点伤痕!”。
艺术之手?现在这双手,刚刚把三个试图骚扰班上女同学(那个总偷偷给他课桌里塞手工巧克力的短发眼镜妹)的下流胚子揍成了猪头三世同堂。
其中一个倒霉蛋的鼻梁,大概需要上好的骨科医生才能勉强拼回个人形。
走廊尽头传来由远及近、清脆利落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打破了拘留室的死寂。
哒、哒、哒。每一步都带着公事公办的精准节奏感,像某种精密的机械在运转。
声音在承太郎的牢房前停住。
承太郎并没有抬头。
铁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的女性警官。身姿挺拔如修竹,裁剪合体的灰蓝色警官制服衬得她英气十足。
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清爽的高马尾,几缕不服帖的刘海稍稍垂落额角。
她的面孔精致,眼神却像淬过火的钢,冷静、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无机质的穿透力,仿佛能轻易扫描出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此刻,这双眼睛正透过铁栏杆的缝隙,精准地锁定在角落那个沉默如磐石的身影上。
她的胸前,银色的警徽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微光,下方铭牌清晰地刻着两个字:朱鸢。
朱鸢的目光在承太郎低垂的帽檐和指关节上那幼稚的粉色创可贴之间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打开记录板,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空条承太郎。十七岁。新艾利都第三高中,二年级。因在第三商业街后巷,涉嫌对三名社会青年实施过度暴力行为,造成对方不同程度损伤,现依据《新艾利都未成年人治安管理条例》,对你施行二十四小时保护性拘留观察。”
她的声音顿住,似乎在等待回应。回应她的,只有拘留室里更深的寂静和隔壁隐约传来的抽气声。
朱鸢对此似乎习以为常,视线落在记录板上:“受伤者笔录一致声称,你用一种‘看不见的、速度极快的、会发出欧拉欧拉怪声的3D格斗游戏特效’攻击了他们。”
她复述这段话时,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今天食堂的菜单,“基于此点,我们需要对你进行进一步的精神状态和行为能力评估。”
“无聊。”一声低沉、略带沙哑的咕哝,从帽檐的阴影下溢出。
朱鸢握着记录板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那双锐利的眼睛盯住承太郎,如同锁定目标的鹰隼。
就在这时,拘留所走廊那头,毫无征兆地炸开一声带着哭腔、穿透力极强的呼喊:
“承——太——郎——!!!”
这声音像一把裹着糖浆的巨大音叉,瞬间震碎了拘留所里所有的沉闷和压抑,带着一种能将钢铁都融化的、滚烫的担忧和委屈。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凌乱的小跑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饰品碰撞脆响。
一团“昂贵”的风暴席卷到了铁栏杆外。
来人穿着当季高定香奈儿套装,裙摆绣着繁复的手工珠片,却被主人仓促的脚步带得歪斜。
精心打理的亚麻色卷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黏在挂着泪珠的脸颊上。
她脖子上、手腕上、耳朵上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石首饰急促地摇晃着,折射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
那双遗传自空条家族、本该威严锐利的眼睛,此刻却盈满了滚圆的泪珠,像受惊的小鹿,惊慌失措地透过栏杆缝隙搜寻着,最后牢牢锁定在角落那个白色的身影上。
新艾利都首富空条家的独女,空条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此刻却像个弄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杆,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承太郎!我的承太郎!你没事吧?痛不痛?饿不饿?他们有没有欺负你?呜呜呜……吓死妈妈了!”
她一边泣不成声地喊着,一边试图把纤细的手臂从栏杆缝隙里伸进来,徒劳地想要触摸里面的儿子。
朱鸢的表情管理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她看着这位不顾形象、哭得梨花带雨的首富千金,又看看角落里那个气压更低了几乎要实质化成黑色浓烟的少年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对于秩序有着近乎洁癖般要求的她,眼前失控的画面简直就是对她神经的酷刑。
玲子还在不顾一切地哭喊:“快!朱鸢警官!快开门!我要进去!我的承太郎需要我!他一定吓坏了!呜呜呜……我的宝贝……”
那一声声饱含焦虑和溺爱的“承太郎”,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在承太郎绷紧的神经上。
十七年日日夜夜的“轰炸”,早已形成深刻的肌肉记忆。
此刻身处这屈辱的牢笼,听着这熟悉的、能穿透一切障碍的呼唤,旧日喧嚣的记忆与眼前聒噪的现实轰然重叠。
烦躁。一种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烦躁。
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他猛地抬起头!
帽檐下阴影褪去,露出一双年轻却沉淀得过分锐利的眼睛,如同风暴酝酿的海面。
那目光穿透铁栏,带着一股实质般的重量和不耐烦,精准地砸在栏杆外那个哭哭啼啼的身影上。
压抑的低吼,裹挟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耐烦,如同猛兽被惊扰时发出的威慑咆哮,瞬间压过了玲子的所有哭喊:
“吵死了!臭老太婆!!”
声音不高,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整个拘留所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隔壁几个探头探脑的小混混瞬间石化了,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下巴砸在地上。
走廊里某个路过的警察手里的保温杯盖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朱鸢那双永远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罕见地睁大了,瞳孔深处映着那个暴躁的白衣少年和铁门外呆若木鸡的贵妇。
她握着记录板的指尖用力到发白,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精致面孔上,清晰地掠过一丝名为“认知失调”的空白。
她的大脑,她那高效精准处理信息的核心,似乎被这句粗鲁至极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冲击力的吼声短暂地“过载”了。
那句话极其标准,带着一种古老语言的奇特韵律,却粗暴地撕碎了她井然有序的执法空间。
她甚至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试图在脑内繁复的警用数据库中找到一丝一毫匹配这种情境的逻辑链条,却只检索到一片雪花般的杂音。
绝对的寂静,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铁栏杆外,玲子的哭声戛然而止。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格外清澈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
下一秒,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惊喜猛地炸开在她脸上!
泪水还挂在腮边,笑容却像初升的太阳一样猛地绽放开来,灿烂得晃眼,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委屈。
“啊啊啊——!!!”她发出一声短促而激动的尖叫,双手兴奋地拍打着栏杆,发出“哐哐”的噪音。
“说话了!承太郎终于说话了!刚才是不是说话了?朱鸢警官你听到了吗?他说话了!是对我说的!他喊我了!呜呜呜……”
她又开始掉眼泪,但这回是纯粹的喜悦和激动,语无伦次,“太好了!太好了!妈妈的心肝宝贝!吓死妈妈了,我还以为我的承太郎被吓得不理人了……”
她激动得原地蹦跳了几下,昂贵的套装和首饰又是一阵叮呤哐啷乱响,完全不顾形象地对着栏杆缝隙里的承太郎,露出了一个能把人融化掉的、带着泪花的灿烂笑容:“太好了承太郎!你没事太好了!妈妈这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吃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超大份的!”
承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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