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狗踏着初升的朝阳,带着一身泥土气息回到自家那低矮的院门前。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米粥混合着肉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清晨山野的清寒。
灶房里,王艳正小心翼翼地搅动着锅里稠厚的白米粥,米粒翻滚,油汪汪的肉沫点缀其间。
杨盼娣和杨招娣坐在小凳子上,帮忙择着几根刚掐回来的嫩野菜叶子,脸色虽仍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精神头明显好了许多,姐妹俩低声说着话,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轻松。
隔壁屋传来杨伍轻微的咳嗽声,但听起来也平和了不少。
“三狗回来了?快洗把脸,粥马上就好!”王艳抬头看见儿子,脸上立刻堆满了笑,那是对粮食富足最本能的满足。
杨三狗应了一声,舀水洗脸。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让他因土地神奇变化而激荡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走进屋,看着桌上已经摆好的几碗热气腾腾的粥和一小碟咸菜。
“都坐下吃吧。”他招呼着。
王艳和姐妹俩也端着自己的碗进来,一家人围坐在那张瘸腿的破桌旁。
杨盼娣端了一碗稠粥和一小碟肉末多的咸菜,准备喂给躺在床上的杨伍。
“爹,我喂您。”杨盼娣的声音透着温顺。
“哎,好,好…”杨伍的声音带着满足的叹息。
杨三狗端起碗,先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粥,米香和肉香熨帖着肠胃。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母亲和两个姐姐。
“娘,大姐二姐,有件事跟你们说说。”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原主惯有的“一家之主”的调调,但少了过去的混不吝,多了些沉稳。
王艳和杨招娣都停下筷子,看向他。
“就是屋里躺着的那个姑娘,”杨三狗朝安置沈文粥的茅屋方向努了努嘴,“她叫沈文粥。”
“哦,沈姑娘…”王艳点点头,脸上带着朴实的怜悯,“看着就是个可怜人儿,伤得那么重。”
“嗯,”杨三狗继续道,“她跟我大概说了下,是家里遭了大难,被仇家追杀,一路逃难过来的,家里人都…没了,就剩她一个,慌不择路逃进山里,结果遇上了歹人,被砍伤了,要不是运气好碰上我,人就没了。”
他刻意模糊了“仇家”的规模和性质,只强调“家破人亡”和“被砍伤”的惨状。
“哎哟,天杀的啊!”王艳听得眼圈又红了,拍着大腿,“这姑娘命也太苦了!那些杀千刀的!”
杨招娣也一脸同情:“是啊,看着细皮嫩肉的,遭这么大罪…”
“所以,”杨三狗总结道,“她暂时没地方去,也走不了,老神仙不是也说了,救她是积福报吗?咱们就让她安心在这儿养伤,对外头,就说是我远房表妹,家里遭了灾,投奔来的,路上遇了劫匪受了伤,记住,就说是表妹,别的别多问,也别往外说,省得给她招祸,也给咱家惹麻烦。明白吗?”
“明白!明白!”王艳连连点头,“远房表妹…对对对,就说是表妹!你放心,娘晓得轻重,盼娣招娣,你们也记住了,嘴严实点!”
“知道了,娘,小弟。”杨盼娣正好喂完杨伍回来,也听到了后面的话,认真地应下。杨招娣也赶紧点头。
杨三狗看着家人毫无怀疑,只有同情和一丝按神仙旨意行善的虔诚表情,心里那根弦松了大半。
暂时,沈文粥的身份危机算是用家破人亡的落难表妹这个壳子罩住了。
他端起碗,准备继续喝粥。
就在这时
“砰!砰!砰!”
院门被拍得山响,伴随着一个妇人又急又尖,带着巨大震惊和不可思议的大嗓门:
“三狗他娘!三狗他娘!快开门!快开门呐!了不得了!天大的奇事了!”
是隔壁王婶子!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一路小跑而有些破音,穿透了薄薄的院墙,震得屋里几人都是一愣。
王艳赶紧放下碗,一边应着“来了来了!”,一边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开,王婶子那张因为剧烈运动和巨大震惊而涨红的脸就挤了进来。
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拍着胸口,气喘吁吁,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盯着王艳:
“他婶子!我的老天爷啊!你快去看看!快去看看你家那两亩地!”
“地?地咋了?”王艳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问,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遭了野猪或者被人毁了?
“咋了?!神了!简直是神了!”王婶子激动得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家那两亩荒得鸟不拉屎的田!一夜之间!全变样了!”
“变…变样了?”王艳更懵了,杨盼娣和杨招娣也好奇地凑到了门口。
“可不是变样了!”王婶子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难以置信,“那地!昨天还是灰塌塌,裂着大口子,草都长不旺的死地!今早我路过一看!我的娘诶!乌黑油亮!平平整整!一点裂缝都没了!那草…那草都像是刚被犁过一遍,蔫蔫地趴在肥土上!看着…看着简直像是镇上地主老爷家的上等水浇地!不!比那看着还肥实!”
她喘了口气,压低了点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村里早起下地的几个爷们儿都看见了!全都傻眼了!都在那儿围着看呢!都说…都说这是神迹啊!定你家积了大德,感动了山神土地爷,显灵给你家改土赐福了!”
王婶子的话如同炸雷,轰在王艳,杨盼娣,杨招娣的耳边。
两亩荒田…一夜之间…乌黑油亮…神迹?!
王艳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晕,她猛地抓住王婶子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婶子…你…你说的…是真的?没…没看错?”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老张头,李老栓他们都在那儿看呢!不信你自己去看!”王婶子拍着胸脯保证。
王艳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桌边依旧端着碗,脸色平静得有些过分的杨三狗。
杨三狗慢条斯理地放下碗,在母亲和姐姐们惊疑,震撼,又带着某种狂热探寻的目光注视下,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看王婶子,而是看向自己的母亲,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声音沉稳。
“娘,看来老神仙……不只是赐了我们米面肉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震惊得说不出话的王婶子,又落回王艳身上,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神谕:
“这改天换地的神通……也是老神仙的恩典。”
王艳听到儿子杨三狗的话,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哪里还坐得住?“对!对!老神仙的恩典!他爹!他爹你听见没?咱家的地!咱家的地让神仙给改了!变成肥地了!”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就要往门外冲。
“等等!等等!”杨伍在隔壁屋激动地大喊,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三狗他娘!扶我!快扶我去看看!我要亲眼看看神仙给咱家改的,让我看一眼肥地啊!”
王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抹了把不知是激动还是心疼的眼泪,和杨盼娣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的杨伍。
杨三狗走过去,蹲在杨伍面前:“爹,您别急,我背您去。”
“好!好儿子!背爹去看看!”杨伍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杨三狗的胳膊,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杨三狗轻松地将杨伍背起。
老人家轻飘飘的,硌得慌。
一家人,连同好奇又敬畏的王婶子,浩浩荡荡又小心翼翼地朝着田地方向走去。
当那两亩彻底改头换面,乌黑油亮,散发着蓬勃生机的沃土映入杨伍眼帘时。
这个被生活压垮了脊梁,在床上瘫痪了大半年的老农,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趴在杨三狗的背上,死死地盯着那片土地,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半晌,才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地啊!我的地啊!肥地!真的是肥地啊!神仙开眼啊!开眼了啊!”
滚烫的老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落在杨三狗的肩头。
那哭声里,是积压了半生的委屈,绝望,和此刻喷薄而出的,对土地最深沉的爱恋与狂喜。
王艳和两个女儿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又哭又笑。
王婶子则在一旁啧啧称奇,不停地念叨着神迹“老杨家祖坟冒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