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管拖在身后,在坑洼不平、布满油污和不明秽物的石板路上,划拉出刺耳又拖沓的声响,如同垂死野兽的喘息。每一步挪动,都牵扯着肋下那片火烧火燎的剧痛,像是有把钝锯在骨头缝里反复拉扯。卡尔佝偻着身体,破烂的、浸透了血污和淤泥的衣物紧贴着皮肤,散发着浓烈的腥臭、汗臭和垃圾场的腐臭味,引来路旁阴暗角落里几道窥伺又嫌恶的目光。
他回来了。回到了锈水镇——西海这个被工业废料和帮派暴力腌渍得发臭的港口城市。
空气不再是海边纯粹的咸腥,而是混杂着浓重的煤烟、劣质酒精、呕吐物、廉价香水以及某种挥之不去的铁锈和机油的味道,粘稠得如同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污秽。街道狭窄而扭曲,两侧是歪歪斜斜、墙皮剥落、糊满了各种颜色涂鸦和模糊不清的通缉令的砖木结构房屋。肮脏的窗户后面偶尔闪过人影,眼神空洞麻木,或者充满警惕和算计。头顶上,乱七八糟的电线和晾衣绳如同巨大的蛛网,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将本就稀少的光线挡得更加吝啬。
这里是“烂泥巷”,锈水镇最底层渣滓的聚集地,也是灰鼠家族势力触角最末梢、最肮脏的根系所在。卡尔,或者说曾经的“钉子卡洛”,就是从这里像蟑螂一样爬出来的。
身体的虚弱达到了顶点,肋下的剧痛和连续搏斗的消耗让眼前阵阵发黑。他需要找个地方处理伤口,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一个暂时安全的角落喘息。本能驱使着他,拖着沉重的铁管,拐进一条更加狭窄、堆满了空木桶和腐烂垃圾的阴暗小巷。
一股浓烈的尿臊味和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巷子深处,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围着一个熄灭的油桶,低声交谈着什么。卡尔的出现,像一块臭石头投入了死水潭。
交谈声戛然而止。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扫了过来。那是几双在烂泥巷里最常见的眼睛:浑浊、贪婪、带着长期浸淫在底层暴力中养成的残忍和麻木。他们穿着同样破烂油腻的衣物,身上散发着和卡尔差不多的恶臭,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优越感——他们是灰鼠家族这条腐臭食物链上,最底端、却也自认为比卡尔这种“沉海垃圾”高一等的存在。
其中一个身材干瘦、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家伙最先认出了卡尔。他叼着一截快要燃尽的烟屁股,眯缝着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如同发现腐烂老鼠般的厌恶和轻蔑。
“嗬!瞧瞧这是谁?”刀疤脸的声音沙哑刺耳,像砂纸摩擦铁皮,“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钉子卡洛吗?贝拉米老大不是请你下去‘喝海水’了吗?怎么?海水喝饱了,爬上岸来透透气?”他故意把“请”字咬得很重,引来同伴一阵下流的哄笑。
卡尔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糊满污垢的墙壁上,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冷冷地扫过那几个人。他的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西海深处,没有丝毫属于“钉子卡洛”的怯懦或谄媚,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凶戾。
这目光让刀疤脸的笑声卡了一下,随即变成了更深的恼怒。“妈的,你那是什么眼神?死剩种!”他猛地啐掉烟屁股,上前一步,抬脚就狠狠踹在卡尔的小腹上!
“呃!”剧痛让卡尔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下去,差点跪倒在地。胃里翻江倒海,那点强行咽下去的腐肉几乎要呕出来。肋下的伤口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呸!真他妈晦气!”刀疤脸厌恶地甩了甩沾上卡尔衣服污秽的鞋底,“贝拉米老大发了话,灰鼠家没你这号人了!你就是条被丢进海里又爬回来的臭鱼烂虾!懂吗?你现在连烂泥巷的垃圾都不如!”
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缺了颗门牙的壮汉狞笑着上前,一把揪住卡尔油腻打结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听说你任务搞砸了,害得贝拉米老大损失不小?废物点心就是废物点心!沉了都嫌污染海水!”他说着,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就狠狠扇在卡尔的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狭窄的小巷里格外响亮。卡尔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裂开,一丝鲜血混着唾液淌下。脑袋嗡嗡作响,视线更加模糊。
“跟他废话什么!”另一个矮个子混混不耐烦地叫道,“搜搜他身上,看有没有贝拉米老大‘赏’给他的安家费没沉干净!妈的,臭死了!”他一边说,一边嫌恶地捂着鼻子,但手却毫不客气地伸向卡尔破烂的衣兜。
刀疤脸和缺牙壮汉也反应过来,眼中贪婪的光芒大盛。三人围着卡尔,粗暴地撕扯着他的衣物,肮脏的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冰冷的铁管被缺牙壮汉一脚踢开,哐当一声滚到墙角。
屈辱、剧痛、冰冷的愤怒,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卡尔的心脏,越收越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肮脏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能闻到他们身上混合着汗臭和劣酒的气息,能听到他们口中不堪入耳的辱骂和贪婪的喘息。
“妈的!穷鬼!比狗舔过的骨头还干净!”刀疤脸搜遍了卡尔身上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只摸到几片冰冷的贝壳和碎石,气得又狠狠踹了他一脚。
“操!白费力气!这废物连沉海都不配带点值钱的!”缺牙壮汉也失望地骂骂咧咧。
矮个子混混眼珠一转,目光落在卡尔那张虽然沾满污垢但依稀能看出年轻轮廓的脸上,又瞥了眼墙角那根锈迹斑斑的铁管,脸上露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带着施虐意味的淫邪笑容:“嘿,兄弟们,这小子虽然臭,但脸蛋儿洗干净了,说不定还能卖给‘黑寡妇’玛莎的窑子换几个酒钱?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刀疤脸和缺牙壮汉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猥琐和下流的狂笑。
“哈哈哈!好主意!玛莎那老鸨子就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
“扒光了洗干净,塞进地下室,让那些老水手们开开荤!”
狂笑声中,缺牙壮汉那只沾满污垢的大手,带着令人作呕的意图,狞笑着伸向卡尔破烂的裤腰!
就在那只肮脏的手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
卡尔一直低垂着的、仿佛失去所有生机的眼帘,猛地掀开!
那双眼睛!不再是死寂的漠然,而是如同深渊中骤然点燃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炼狱之火!冰冷、暴戾、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毁灭的杀意!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缺牙壮汉!
“呃?!”缺牙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戾到极致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僵,伸出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就是这一瞬间的凝滞!
卡尔动了!他不再虚弱,不再佝偻!如同蛰伏的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一直被压抑在身体最深处的、被羞辱和剧痛彻底点燃的凶蛮力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无视肋下撕裂般的剧痛,身体猛地向后一撞,狠狠撞在揪着他头发的刀疤脸的胸口!同时,他那只被淤泥和血污包裹、指甲翻卷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目标不是缺牙壮汉伸出的手,而是对方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巴!两根沾满污秽、却如同钢钳般的手指,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狠狠抠进了缺牙壮汉那缺了门牙的牙洞深处,死死抠住了牙龈和上颚的软肉!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缺牙壮汉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剧痛让他瞬间松开了揪着卡尔头发的手,整个人像被电击般疯狂地扭动、后退!但卡尔的手指如同铁钩,死死地抠在里面!
与此同时,被撞得踉跄的刀疤脸惊怒交加,拔出腰间的匕首,闪烁着寒光就朝卡尔的后心捅来!
卡尔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匕首即将及体的瞬间,身体猛地向侧面一倒!他拽着抠在缺牙壮汉嘴里的手指,利用倒地的力量狠狠向下、向侧面一扯!
“嗤啦——!”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撕裂声和缺牙壮汉更加凄惨变调的嚎叫,一大块混合着鲜血和唾液的牙龈软肉,竟然被卡尔硬生生从他嘴里撕扯了下来!
滚烫粘稠的鲜血如同喷泉,从缺牙壮汉被撕烂的嘴巴里狂涌而出!他捂着血肉模糊的口腔,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嘶鸣,踉跄着撞在墙壁上,身体剧烈抽搐。
卡尔在倒地的瞬间,如同猎豹般就地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疤脸刺空的匕首!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削掉了一缕油腻的头发。
“操!弄死他!!”刀疤脸一击落空,又看到同伴的惨状,眼睛瞬间红了,挥舞着匕首再次扑上!
矮个子混混也吓得脸色发白,但看到卡尔倒地,也鼓起勇气,从旁边抄起一根断裂的木棍,怪叫着冲了过来!
小巷狭窄,避无可避!
卡尔滚到墙角,后背撞到了那根冰冷的铁管。他眼中凶光爆射,没有任何犹豫,反手就抓住了那锈迹斑斑的铁管!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到掌心,带来一种异样的、暴力的慰藉。
他来不及站起!刀疤脸的匕首带着寒光再次刺到眼前!
“死吧!!”刀疤脸狰狞地咆哮。
卡尔眼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他躺在地上,双手紧握铁管,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腰腹的爆发力,猛地将沉重的铁管向上、向前狠狠一抡!
不是格挡!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目标直指刀疤脸毫无防护的小腿胫骨!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脆无比的骨裂声,在小巷里炸响!比缺牙壮汉的惨嚎更加刺耳!
“啊——!!!”刀疤脸脸上的狰狞瞬间被无法形容的剧痛取代!他刺出的匕首轨迹猛地一歪,整个人如同被砍倒的树桩,抱着瞬间扭曲变形的小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重重地栽倒在地!
这时,矮个子混混的木棍也带着风声砸了下来!卡尔刚刚抡出铁管,身体处于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状态,根本无法闪避!
“砰!”
沉重的木棍狠狠砸在卡尔的左肩!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左臂瞬间失去了知觉!
矮个子混混一击得手,脸上刚露出喜色,就看到躺在地上的卡尔猛地转过头!那张沾满了鲜血、污泥和同伴碎肉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双亮得如同恶鬼、燃烧着纯粹毁灭火焰的眼睛!那双眼睛死死地锁定了他!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矮个子混混的心脏!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那不是人的眼神!
他想后退,想逃跑,但腿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僵硬。
卡尔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如同野兽咆哮的嘶吼,右手猛地撑地,拖着剧痛的左肩和几乎散架的身体,强行从地上弹了起来!他根本不顾砸在肩上的木棍,身体如同炮弹般,合身撞向矮个子混混!
矮个子混混被这亡命一撞,直接撞飞出去,后背狠狠砸在对面肮脏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哼,手里的木棍也脱手飞出。
卡尔没有丝毫停顿,如同跗骨之蛆般扑了上去!他扔掉沉重的铁管,因为距离太近。他唯一能用的,是他沾满血污、指甲翻卷的双手!
他像一头真正的野兽,骑在矮个子混混身上,左手虽然剧痛麻木,却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右手则握成拳头,带着肋骨断裂般的剧痛和滔天的戾气,朝着对方惊恐扭曲的脸,一下!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砰!砰!”
拳头砸在皮肉和骨头上的闷响,如同沉闷的鼓点,在狭窄恶臭的小巷里回荡,混合着矮个子混混含糊不清的惨嚎和求饶声。
卡尔的眼神空洞而冰冷,仿佛不是在打人,只是在砸碎一堆没有生命的障碍物。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多少下,直到身下的人早已停止了挣扎和嚎叫,整张脸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辨不清五官的烂肉,温热的液体溅满了他的手臂和胸膛,他才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猛地停了下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掐着对方脖子的手,和那沾满了碎肉骨渣和粘稠脑浆的拳头。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血,别人的血,混杂着自己的血,沿着指尖滴落。脚下,是抱着断腿哀嚎翻滚的刀疤脸,是捂着脸、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在血泊里抽搐的缺牙壮汉,还有身下那具脑袋如同烂西瓜般的尸体。
浓烈的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卡尔抬起头,目光越过这地狱般的景象,投向小巷口外那片灰蒙蒙的、属于锈水镇的天空。那里,灰鼠家族的阴影无处不在。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沾着血的匕首,又拾起那根沉重冰冷的铁管。匕首插进腰间破烂的布条里,铁管重新拖在身后。
他没有再看地上那几个生死不知的“昔日同伴”一眼。他拖着铁管,一步,一步,踩着粘稠的血污和冰冷的石板,走出这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小巷,重新汇入烂泥巷那污浊的人流。
周围偶尔有路人投来惊恐的目光,但一接触到他那双沾满血污、深不见底、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躲开,没人敢多看一眼。
灰鼠家族将他除名?视他为死人?叛徒?
卡尔咧开嘴,露出一个沾着血丝的、冰冷到极致的笑容。
很好。
从现在起,“钉子卡洛”彻底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带着铁管和匕首,从地狱血海里爬回来的……卡尔。
他拖着铁管,继续前行,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血脚印,消失在锈水镇更深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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