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风像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卡尔裸露在破烂衣物外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肋下那片火烧火燎的剧痛——在海底挣扎时不知撞到了哪里，也许是礁石，也许是沉船残骸。饥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胃袋深处，疯狂地噬咬着内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和更深沉的虚弱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片吃人的礁石区爬出来的。记忆模糊，只剩下手脚并用地在冰冷海水和锋利贝壳间蠕动的片段，以及每一次力竭倒下时，咸腥沙砾灌进嘴里、鼻腔的窒息感。最终，是退潮的海水将他像真正的垃圾一样，遗弃在这片陌生的沙滩上。
沙滩？不，确切地说，是锈水镇最边缘、靠近废弃造船厂和垃圾倾泻点的一片污秽滩涂。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恶臭：腐烂的海藻、死鱼、排泄物，还有远处工厂排出的、带着金属锈蚀和硫磺味道的废气。月光惨淡，勉强照亮脚下黑乎乎、黏腻腻的淤泥和散落其间的各种垃圾碎片——断裂的船板、锈蚀的铁桶、破渔网，还有……一些辨不清原形的有机物。
卡尔蜷缩在一段半埋入沙土的巨大、锈穿的铁管后面，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全身的肌肉都在细微而剧烈地痉挛。寒冷和失血正迅速带走他最后一点热量。他必须动起来，必须找到食物，否则贝拉米没等到他来复仇，他自己就会先烂死在这片垃圾堆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恍惚。他挣扎着，用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掌撑地，一点一点地挪出铁管的遮蔽。目光如同濒死的饿狼，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视着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滩涂。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呜咽和撕扯声，从不远处一堆鼓胀的黑色垃圾袋后面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和野蛮。
卡尔屏住呼吸，贴着冰冷潮湿的沙地，像一条受伤的蜥蜴，无声地爬了过去。绕过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袋，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翻腾，却又像磁石般死死吸住了他的目光。
三条瘦骨嶙峋、皮毛肮脏打结的野狗，正围着一团模糊的黑影疯狂地撕扯、争抢着。月光照在那团东西上，隐约可见灰白色的、被海水泡涨的皮肤，断裂的骨头茬子支棱出来——那是一具高度腐败、不知被海浪还是垃圾车抛弃在这里的人体残骸。野狗们贪婪地啃噬着腐肉，喉咙里发出满足又护食的威胁性低吼，涎水混合着暗色的血污滴落在沙地上。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卡尔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前世作为程序员卡尔养尊处优的肠胃在剧烈抗议。但另一个声音，属于“钉子卡洛”的声音，却在他脑中冰冷地咆哮：食物！那是食物！活下去！
两种意志在濒死的躯壳里激烈交锋。最终，对死亡的恐惧和复仇的火焰，彻底点燃了属于“钉子卡洛”的那份凶蛮。胃袋的绞痛和身体持续的失温感，盖过了所有文明的障碍。
活下去！像野兽一样活下去！
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卡尔”的犹豫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的、野兽般的饥饿和凶光。他猛地从藏身处扑出，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充满威胁的低吼，直冲向那三条野狗！
野狗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惊得一愣，随即发出更加狂暴的咆哮！它们丢下嘴里的腐肉，呲着沾满污秽的黄牙，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凶光，毫不犹豫地朝卡尔扑了过来！这些在垃圾堆里挣扎求生的畜生，比家养的看门犬更瘦削，也更凶残百倍！
卡尔没有武器，只有一具伤痕累累、虚弱不堪的躯体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侧身躲开第一只野狗扑向喉咙的撕咬，腥臭的风擦着脸颊掠过。第二只狗趁机咬向他支撑身体的手臂！剧痛传来，尖锐的犬齿瞬间刺穿了破烂的衣袖，深深嵌入皮肉！
“呃啊——！”卡尔痛吼一声，没有退缩，反而借着那股扑咬的力道，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臂猛地向下一甩，带着咬住不放的野狗狠狠砸向地面！同时，他抬起沾满淤泥的脚，用坚硬的脚跟不顾一切地踹向第三只扑来的野狗的下颚！
“嗷呜！”被砸中的野狗发出一声惨嚎，松开了嘴。被踹中下巴的那只也翻滚着哀鸣后退。
但第一只野狗已经调整好姿态，再次凶狠地扑向他的腿！卡尔重心不稳，被狠狠扑倒在地，冰冷的淤泥瞬间灌满了口鼻！恶狗沉重的身体压在他胸口，带着腐肉腥臭的涎水滴滴答答落在他脸上，沾满污秽的利爪疯狂地抓挠着他的胸膛和肩膀，留下道道血痕！那张流着涎水的狗嘴，带着致命的恶臭，狠狠咬向他的咽喉！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卡尔甚至能看清那狗嘴里参差不齐、挂着碎肉的尖牙！
千钧一发之际，前世健身房里学过的、早已遗忘在角落的格斗本能碎片，混合着“钉子卡洛”无数次街头斗殴中磨砺出的狠劲，再次被生死危机强行激发！他猛地偏头，狗牙擦着他的颈动脉划过，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同时，他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在身侧的淤泥里疯狂地摸索！
指尖触到了一块坚硬、带着棱角的东西！他甚至没看清是什么，求生的本能已经驱动他抓了起来！那是一片被海浪打磨过、边缘依旧锋利的碎石片！
没有半分犹豫！卡尔眼中凶光爆射，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块粗糙的石片，狠狠捅进了野狗柔软的侧腹！同时手腕猛地向下一划拉！
“噗嗤——！”
滚烫粘稠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瞬间喷溅了卡尔一脸！野狗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内脏破裂的恶臭混合着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
卡尔趁机猛地将抽搐的野狗掀翻，连滚带爬地挣扎着站起来。另外两只野狗被同伴凄厉的死亡和卡尔满身满脸鲜血的狰狞模样震慑住了，夹着尾巴，发出恐惧的呜咽，一步步地向后退去，最终掉头窜入黑暗的垃圾堆深处，消失不见。
卡尔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刺痛。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混合着淤泥，让他看起来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左手，那块沾满了狗血和内脏碎末的碎石片，边缘还挂着暗红色的组织。
他活下来了。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
目光投向刚才野狗争抢的地方。那具残破的腐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但卡尔只是看了一眼，胃袋的剧烈抽搐就让他明白，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嫌弃这个。他需要能量，需要活下去的燃料。
他咬着牙，挪动脚步，像一头真正的鬣狗，走向那团被野狗撕扯过的腐肉。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是什么部位，不去闻那令人晕厥的恶臭。他蹲下身，用那块还温热的碎石片，费力地割下相对“完整”的一小块暗红色的组织。
闭着眼，屏住呼吸。将那团冰冷、滑腻、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强烈的恶心感瞬间冲上头顶！胃部疯狂地痉挛，几乎要将他吞下去的东西顶出来！他死死捂住嘴，额头青筋暴起，身体剧烈地颤抖。他强迫自己的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一次，两次……那东西带着令人作呕的粘滑感，艰难地滑了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铁锈、淤泥和腐烂蛋白质的怪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但紧接着，一股微弱的、带着腥气的暖流，开始从胃袋里缓慢地扩散开，驱散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
就在他强忍着恶心，准备再割下一块时，一个沙哑、带着浓重醉意和贪婪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在他身后响起：
“喂！臭小子！那是老子先发现的‘肉’！”
卡尔猛地转身，沾满血污和淤泥的脸上，只有一双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他的退路。那人穿着破烂油腻的帆布衣服，头发纠结成一团，脸上满是污垢和横肉，手里拎着一根锈迹斑斑、顶端还带着暗红色干涸血迹的铁管。是个流浪汉，而且是个带着明显恶意的流浪汉。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卡尔刚割下来的那块腐肉，然后又扫过卡尔沾满血污的破烂衣服和虚弱的身体，最后落在他手中的碎石片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
“把你手里的‘肉’放下，还有……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流浪汉晃了晃手里的铁管，向前逼近一步，带着酒臭和体臭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不然，老子就把你和那堆臭肉一起敲碎了喂狗！”
卡尔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下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搏斗和转身的动作，疼得他眼前发黑。饥饿感虽然被那口腐肉缓解了一丝，但身体的虚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他看起来就像一只随时会倒下的病猫。
值钱的东西？他除了这身破布和满身伤口，一无所有。
流浪汉显然把他当成了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一个刚和野狗抢食、虚弱不堪的倒霉蛋。那根沉重的铁管，在他手里像玩具一样随意地掂量着，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
卡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那块刚割下的腐肉。他低着头，身体微微佝偻着，像是被吓坏了，在瑟瑟发抖。
流浪汉得意地嗤笑一声：“算你识相！快……”
话音未落！
卡尔动了！不再是之前的虚弱颤抖，而是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释放！他低吼一声，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像一头受伤却更加危险的豹子，不退反进，猛地撞进了流浪汉的怀里！他唯一的武器，就是那块沾满了野狗鲜血和内脏碎末的、边缘锋利的碎石片！
“噗！”
一声沉闷、短促的声响。
卡尔瘦小却蕴含着疯狂力量的身体，狠狠撞在流浪汉油腻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猝不及防的流浪汉踉跄着后退。同时，卡尔紧握碎石片的左手，以一种同归于尽的狠绝，精准无比地、用尽全身力气，深深捅进了流浪汉因惊愕而大张的、散发着恶臭的嘴巴里！
碎石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割裂了柔软的舌头和口腔内壁，更深地刺入！巨大的力量甚至让碎石片的后端狠狠撞击在流浪汉的牙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呃……嗬嗬……”流浪汉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剧痛！他想惨叫，但被碎石片塞满的嘴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腥甜的血液混合着涎水，从他嘴角疯狂涌出！
卡尔甚至没有拔出碎石片。他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猛地向后一退，同时抬起沾满淤泥的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踹在流浪汉的膝盖侧面！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流浪汉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模糊的惨嚎，重心彻底失衡，庞大的身体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地向后摔倒在冰冷黏腻的淤泥里！他手中的铁管脱手飞出，砸在不远处的垃圾堆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卡尔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如同拉破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死死盯着在淤泥中痛苦翻滚、抽搐的流浪汉，看着对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那不断从被碎石片贯穿的嘴里涌出的、暗红色的血沫。
没有怜悯，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平静，如同西海最深处的寒流。
他蹒跚着走过去，弯腰，费力地从流浪汉还在微弱抽搐的手里，掰下那根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管。入手冰冷而沉甸，带着血腥和铁锈的味道。
然后，他看也没再看地上那个喉咙里发出嗬嗬声、生命正在快速流逝的流浪汉一眼。转身，走向刚才被他放在地上的那块腐肉。
他重新捡起那块冰冷的、散发着恶臭的“食物”。这一次，他没有闭眼。他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用力地咀嚼，吞咽。冰冷的腐肉滑过喉咙，带来一阵阵强烈的恶心感，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去。
他需要力量。
他拖着沉重的铁管，像拖着一把来自地狱的钥匙，一步一步，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那片弥漫着铁锈与血腥气息的、属于“锈水镇”的黑暗阴影走去。
月光惨白，将他蹒跚却充满凶戾的背影拉得很长。脚下的淤泥里，只留下那具迅速冰冷的流浪汉尸体，和他迈向深渊的、沾满血污的脚印。
欢迎来到海贼世界，卡尔。这里没有仁慈，只有腐肉与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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