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辰王府的下人们总说,自那日后,王爷晨起喝茶的模样变了——他不再只是端着茶盏转三圈,而是会盯着王妃的手看;王妃煮茶的模样也变了——她不再故意把茶煮得滚烫,而是会用手腕试水温,嘴里念叨着“别烫着王爷”。
而那罐烫伤药膏,始终摆在听雪阁的妆匣里。苏绾绾偶尔打开看看,药膏已经凝固了,可纸条上的字还新鲜得像刚写的:“王妃的手,本王会护着。”
她知道,有些甜,是要慢慢熬的;有些疼,是有人替你藏着的;而有些心意,像这晨光里的茶香,越品,越浓。
今晨。萧承煜站在书房的雕花窗前,指尖捏着张素笺,目光落在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上。这是暗卫阿九今早送来的“王妃日常记录”,从寅时三刻苏绾绾踢开被子翻了个身,到卯时她蹲在井边洗了七遍手(说是要“把鸭子的腥气洗干净”),再到辰时她往厨房跑了三趟——最后这行字被他用朱笔圈了起来:“辰时三刻,王妃在厨房叮嘱厨子‘水要滚透,炭要加足’,亲手往茶釜里添了三把热炭。”
“阿九。”他转身喊了声,案头的《庄子》被风掀起一页,“去前院小厨房,找王厨子要那罐新到的烫伤药膏。”
“王爷,这是要?”阿九摸不着头脑。
萧承煜把素笺折成小方块,收进袖中:“王妃今早要煮热茶。”
阿九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昨日苏绾绾在后花园追着鸭子跑,被晒得脸通红,蹲在井边洗手时嘀咕“凉水冰得指尖疼”;前日她把花椒塞进他的茶点里,看他喉结滚动时眼睛亮得像星子;大前日她偷藏他的玉冠,留发丝时故意把发尾蹭了蹭枕头……这些小动作,他竟都记着?
“快去。”萧承煜催促,“再让王厨子备碗莲子羹,温在砂锅里。”
阿九领命而去,萧承煜重新坐回案前。他翻开《庄子》,目光却落在书页空白处——那里用小楷记着苏绾绾的“怪癖”:怕烫(碰热汤要吹十下)、爱甜(看见蜜饯眼睛发亮)、怕痒(被挠腰会笑出眼泪)、晨起爱喝第一泡的碧螺春(茶沫要撇得干净)……
“这丫头,总爱闹。”他指尖抚过“怕烫”两个字,想起她前日被热粥烫到舌尖,鼓着腮帮子吸气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可闹得再凶,本王也得护着。”
暮春的雨说停就停。辰王府后花园的青石板还泛着水光,沾了雨珠的蔷薇沉甸甸压弯了竹篱,空气里飘着新翻泥土混着青草的腥甜。苏绾绾站在歪斜的竹制鸡舍前,双手叉腰盯着里头挤成一团的小绒球——五只鹅黄小鸡和三只灰褐小鸭正把脑袋往彼此翅膀底下钻,叽叽嘎嘎的叫声像一串没系紧的铜铃,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荡开。
“王嫂!”她扯着嗓子喊,袖口往上卷到小臂,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把东厢房那捆新竹扛来!李叔,您带两个小子去后院砍点松枝——鸡舍漏雨就是草苫子铺薄了,得用松针垫底才隔潮!”
王管家抱着竹篾子从角门进来,见她踩着泥脚印在草坪上转,额前碎发都沾了水珠,忙不迭提醒:“王妃,您这月白裙子可金贵,沾了泥洗不净的!”
“洗不净就不穿了!”苏绾绾弯腰捡起根断了的竹条,“昨儿雨太大,这鸡舍搭得仓促,梁子都歪了。今儿要改成前后两间——小鸡怕冷,小鸭爱水,得隔道竹帘!”
她正说得唾沫星子乱飞,身后传来青石板被鞋跟碾过的轻响。萧承煜站在月洞门边,玄色云锦常服配着玉扳指,发尾用同色缎带束着,活像刚从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他望着草坪上东倒西歪的竹条、翻得坑坑洼洼的泥土,还有苏绾绾脚边那堆沾着泥的工具,眉头慢慢拧成个“川”字。
“王妃这是要把花园改造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鸡舍里探出的小脑袋,“家禽养殖场?”
苏绾绾扭头看见他,眼睛立刻亮得像沾了雨的琉璃:“王爷来得正好!前儿你说‘小鸡小鸭总在雨里跑,怪可怜的’,我琢磨着索性把这片草坪改成‘百禽园’——前面养鸡鸭,后面挖个小池子养锦鲤,边上再种点苜蓿给它们啄!”
她拽着他往鸡舍走,泥脚印一路印在他玄色衣摆上:“你瞧这竹架,歪了三指宽——得拆了重搭。还有这草苫子,用稻草不如用棕榈叶,我让小翠去库房找了,说是在西跨院第三间……”
萧承煜低头看自己衣摆上的泥印,又看她眼里的雀跃,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脏”字。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绳:“你这性子,倒像要把整座花园掀了重盖。”
“本来就是要掀了重盖!”苏绾绾把竹条往他手里一塞,“王爷不是说‘王妃想做的事,本王都依’?那您就帮我搭鸡舍!”
萧承煜望着手里的竹条,又望着她沾了泥点的鼻尖,到底没忍住笑出声。这一笑不打紧,苏绾绾的注意力“刷”地全扑过来:“您笑什么?难不成觉得我干不了?”
“没。”他清了清嗓子,“只是觉得王妃这小花猫模样,比画里的招财猫还可爱。”
苏绾绾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蹲在地上搬竹篾,额头不知何时蹭了块泥,活像戏台上小花脸的妆。她抬手去擦,反而把泥抹得更开了,气得直跺脚:“王爷你——”
“好了好了。”萧承煜从袖中摸出帕子,替她擦脸,“说吧,要本王做什么?”
“挖土!”苏绾绾把锄头塞给他,“我要在鸡舍后头挖条小水渠,引点活水进来,小鸭能游水,也省得总往荷花池跑。”
萧承煜盯着手里的锄头,又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到底接了。他卷起袖子,露出青白的手腕,学着她的样子把锄头往土里一扎——结果用力过猛,泥土“啪”地溅起来,正好糊在苏绾绾的裙摆上。
“萧承煜!”她叉着腰瞪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天地良心。”萧承煜憋着笑,“本王这是‘现学现卖’。”
两人正闹着,王嫂抱着棕榈叶过来:“王妃,竹架拆了,您看这地基——”
“等等!”苏绾绾突然喊,“小鸡小鸭呢?”
众人这才发现,方才还挤在鸡舍里的小绒球,不知何时全没了影。歪斜的鸡舍门敞着,地上留着几串湿漉漉的小脚印,像朵开败的梅花。
“越狱了!”苏绾绾拽着萧承煜的袖子就跑,“肯定是竹架拆的时候惊着它们了!”
花园里顿时乱作一团。三只小鸭扑棱着翅膀往荷花池跑,溅起一串水花;两只小鸡钻进了蔷薇丛,把粉色花瓣扑棱得满天飞;还有一只小黄鸡最皮,歪着脑袋往萧承煜脚边凑,在他雪白的袜子上踩了个泥印子。
“阿黄!回来!”苏绾绾追着那只最胖的小鸭,裙摆沾了草屑,“你昨天还吃我喂的小米呢,怎么这么没良心!”
萧承煜弯腰去抓脚边的小黄鸡,结果小鸡“扑棱”一飞,直接落在他肩头,嫩黄的爪子扒着他的衣领,叽叽叫得欢。他僵着脖子不敢动,生怕惊着这小祖宗:“绾绾,快来!”
“来了来了!”苏绾绾扑过去,却被脚边的竹条绊了个踉跄,整个人栽进萧承煜怀里。小黄鸡受了惊,“扑棱”飞到了紫藤架上,尾巴上还挂着片蔷薇花瓣。
“你瞧你!”萧承煜扶着她的腰,耳根子通红,却佯装镇定的低头看她沾了草屑的发顶,“毛躁得跟小鸭子似的。”
“还不是你害的!”苏绾绾抬头瞪他,鼻尖蹭到他下巴,“要不是你站着不动,小鸡早抓住了!”
四目相对,空气暧昧...
两人正撩拨着,李叔举着竹篓从假山里钻出来:“王妃!找着两只小鸡了,在石榴树底下躲雨呢!”
王嫂拎着湿淋淋的小鸭从荷花池边过来:“这只笨鸭,差点栽进水里!”
小翠举着片棕榈叶追着最后那只小黄鸡跑:“祖宗!您倒是下来呀!”
萧承煜肩头的小鸡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他望着满院子追鸡的人,又望着苏绾绾沾了泥的裙角、花脸似的脸蛋,突然笑出声——这笑不像平时端着的清贵,倒像春天化开的冰,带着点暖融融的甜。
“王爷笑什么?”苏绾绾叉着腰看他。
“笑这花园,倒比从前热闹了十倍。”他说,伸手替她把沾在脸上的草屑拿掉,“从前本王总嫌花园太静,如今才知道,原来最热闹的,是有你在的地方。”
苏绾绾的耳朵“嗡”地响了一声。她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满院子的鸡飞狗跳都成了点缀——萧承煜的玄色长袍沾了泥,发绳散了半缕,连玉扳指都不知丢在哪儿了,可他眼里的温柔,比雨后的阳光还亮。
“王爷,”她小声说,“你这样……像变了个人。”
“本王没变。”他说,“只是从前总端着,如今才敢把真心拿出来。”
这时,小翠举着竹篓跑过来:“王妃!全抓着了!”
苏绾绾接过竹篓,看着里头挤成一团的小绒球,又看萧承煜沾了泥的衣摆,突然笑出了声:“看来这‘百禽园’得改名叫‘鸡飞狗跳园’了。”
“鸡飞狗跳好。”萧承煜说,“总比冷冷清清强。”
众人重新搭鸡舍时,萧承煜特意多加固了几道竹条。苏绾绾蹲在他旁边递竹篾,看着他沾了泥的手熟练地编着竹架,突然说:“王爷,等秋天小鸡长大了,咱们用它们下的蛋做桂花酒酿?”
“好。”
“冬天小鸭肥了,炖萝卜汤?”
“好。”
“春天……”
“王妃想做什么,本王都依。”他打断她,“只要你高兴。”
苏绾绾望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雨过天晴的花园,连风里都浸着蜜。那些翻土的坑、歪斜的竹架、沾泥的衣摆,都成了岁月里最鲜活的印记——原来最好的日子,不是亭台楼阁的端庄,而是有人陪你一起,把日子过成鸡飞狗跳的热闹,再把热闹酿成细水长流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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