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
这一次,李老头站在了李招娣姐弟几人这一边。
“你们不是觉得招娣姐弟几人是白眼狼,不是怕他们吃饭吗,既然这样,这家就分了吧,今天就分!”
听到自己阿爷的话,李招娣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可是脸上却是一阵惶恐,拉着李来娣几人,在地上给李老头磕了个头。
“谢谢阿爷成全,招娣知道,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靠大伯娘和大伯你们养活,如今分家,我们也不敢图家产,只希望阿爷能够看在我们死去的爹娘份上,把村头的老屋、老屋后的那几分荒地分给我们,也好让我们有个安身场所。”
“行,就依了你!”李老头说着,大手一挥,“你们走吧,老屋还有那几分荒地,你们用的被子,锅碗都带走吧,至于粮食,家里是真的没有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这一次,李招娣没有吵闹,只是看了看一旁的赵金花等人,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眼神扫过一旁已经傻眼的李大牛、李来娣几人。随后撑着虚软的身体站起来,在人群中搜寻许久之后,目光停在了人群中拄着拐杖的老者——李来福。
“来福叔!”李招娣的声音充满了凄凉与哀求。
“您是看着我们爹娘长大,也是看着我们姐弟几人长大的长辈,您能不能给我们姐弟几人,做个见证人,替我们姐弟几人写一张分家文书!白纸黑字,以后生死与我爷奶、大伯一家无关!”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字字泣血,听得众人心里发酸。
李来福看了看站着的姐弟几人,又看了看李招娣脸上的巴掌印,浑身还在滴水,有些酸臭的衣服,最后没有在多说话,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走进李家院子。
“栓子(李老头名字),金花。”李来福用自己拿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既然分家的事情你们已经同意,孩子也答应了不要粮食,这些我们就不说了,但是这分家文书,必须得立,出了这道门,从此人各有命!”
李老头被点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算是默认。赵金花还想嚷嚷,被李来福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大壮!去我家取笔墨纸砚!”李来福对着人群里一个壮实汉子喊道。又转向李招娣,“丫头,扶你姐姐弟弟起来,等着。”
很快,笔墨取来。李来福就着廊下昏暗的光线,将一张发黄的毛边纸铺在长条板凳上。他饱蘸浓墨,手腕沉稳地落下:
“立分家文书人李栓子(爷)、李招娣(孙)、李来娣(孙)、李大牛(孙)、李二牛(孙)。今因家口不和,自愿析产别居。兹将李家村西头破屋三间,并屋后旱地七分,分与李招娣、李来娣、李大牛、李二牛姐弟四人名下,永为业产。自此之后,各立门户,生死祸福,互不相干。门内旧有被服、锅碗,归招娣姐弟带走。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栓子,可认?”写罢,他朗声念了一遍,目光锐利地扫过李家人。
李老头沉着脸,上前按了个手印。李招娣拉着姐姐弟弟,也在自己的名字上,用沾着泥水的手指,重重摁下三个鲜红的指印——那是她们脱离苦海的印记。村长李来福作为中人,也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印章。
文书一式二份,其中一份被李来福递给了李招娣。
“滚吧!丧门星!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带着你们的破烂,赶紧滚!”赵金花早已按捺不住,尖利的咒骂又起。几个破包袱被粗暴地扔到院子里——那是她们仅有的家当:一床破旧的棉被,三个粗瓷碗,一把竹刀,再无他物。
几人拿起地上的家产,往村西头的老屋走去。围观众人热闹看够,也各自回了家中。
刚走出李家几步,身后巷子里,突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招…招娣丫头,等等!”
几人回过头去,见是村东头的王寡妇,此刻人已经来到了几人身边。不由分说地把小包塞进她怀里,压低了声音:“招娣,大伯娘也是个苦命人,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些了。几个杂面窝头…还有一撮盐…别嫌弃,拿着!”油纸包入手温热,还带着妇人怀里的体温。
这一声像打开了闸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身边已经站了不少人,每个人手中都或多或少拿着一些东西。
“我来娣丫头,这是我家去年剩下的地瓜干,不顶饱,但能顶饿!”人群里,张老实巴交的张老汉递过一个瘪瘪的麻布口袋。
“给,这篮子野菜,刚冒头的荠菜,嫩着呢!”李六婆挎着个篮子,有些别扭地塞给李来娣。她以前没少跟着赵金花骂招娣“扫把星”,此刻脸上有些讪讪的,动作却不容拒绝。
“二牛,拿着,你们分家也没什么工具,这是我们家的簸箕,你们拿去用。”
“这旧瓦罐,破了点口子,不漏水,能存水…”
“几个鸡蛋…刚下的,还热乎…”这是平时最吝啬的孙二婶,她飞快地把几个鸡蛋塞进李大牛背着的破棉絮缝里,不等道谢,转身就钻回人群。
……
拿着大家送来的微薄馈赠,李招娣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酸胀得发疼。六年了,这幅身子的宿主尝尽了世态炎凉,心早已冻成了冰坨子。可此刻,这些微小的、带着温度的善意,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破了她冰封的外壳,滚烫的热流汹涌而出。
李来福村长看着这一幕,眼角也有些湿润。他重重地咳嗽一声:“行了!大伙儿的心意,招娣姐弟都记着了。天快黑了,让他们赶紧去安顿吧!大家搭把手,帮他们把东西搬到老屋去!”
在村民或同情或唏嘘的目光中,在赵金花和周老婆子刀子般的眼神里,李招娣姐弟三人,背着自己少得可怜的破烂家当,抱着、提着乡亲们凑集的沉甸甸的“活命粮”,在村长点名的两个壮劳力的帮助下,一步一个泥泞的脚印,终于走出了李家那个吞噬了她们六年光阴和血泪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