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人烟渐稠。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草木气息，而是混杂了尘土、牲畜粪便、劣质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
前方，一处依托山势而建的庞大驿站出现在视野中。
与其说是驿站，不如说是一个混乱的微型集镇。
高矮不一的木石建筑挤在一起，挂着褪色或油腻的招牌：“悦来客栈”、“快活林酒肆”、“四海车马行”……
更多的则是连招牌都没有的低矮棚屋，门口挂着颜色暧昧的灯笼。
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商队卸货的吆喝、骡马的嘶鸣、赌坊里传出的狂笑与咒骂、酒肆里粗鲁的划拳声，还有…
一种黏腻腻的、带着甜腥气的脂粉香风，混杂在汗臭与尘土味里。
叶尘扛着他那柄沉甸甸、用厚厚粗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剑，带着蹲在肩头、绿宝石眼睛警惕四顾的银闪，踏入了这片喧嚣的泥沼。
他身上的粗布短打沾满旅途风尘，与这里大部分人的打扮并无二致，但那份磐石般的沉凝气质和肩上那过于“敦实”的长条包裹，还是引来了一些不怀好意的打量。
他的目标很明确：找地方落脚，顺便打听黑水城的确切方位。
他走向看起来最“正规”的那家“悦来客栈”。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油腻短褂、满脸堆笑的伙计就迎了上来。
目光在叶尘肩上的包裹和他朴素的衣着上飞快一扫，笑容顿时淡了几分：“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一晚。最便宜的。”
叶尘言简意赅，声音沉稳。
伙计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懒洋洋地伸出两根手指头。
“通铺，二十文一晚。单间？最次的也得五钱银子！”
这价格，几乎是普通城镇客栈的十倍！
“销金窟啊这是！”
林风在剑中倒吸一口凉气。
“房东，咱兜里那十两银子老柳给的‘巨款’，在这儿怕是不够塞牙缝的！”
叶尘眉头微皱，柳婆婆给的十两银子本以为是笔“巨资”，现在看来在这地方连住几天像样的单间都够呛。
他正想开口问通铺位置，旁边一股浓郁的香风突然袭来。
“哎哟~这位小哥，好生俊俏结实呀！”
一个穿着暴露、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女子扭着腰肢靠了过来，媚眼如丝，手指几乎要戳到叶尘胸口。
“住什么破通铺呀，又脏又臭！姐姐那儿有‘好地方’，又干净又暖和…还能让你…舒舒服服的…”
她刻意拉长了尾音，带着露骨的暗示。
随着她的靠近，叶尘肩头的银闪猛地炸毛，发出低低的威胁性呜噜声，对这女子身上的气息极其厌恶。
“嚯！盘丝洞的先锋大将？”林风意念一紧。
“叶尘，稳住！色字头上一把刀，何况这刀上还抹着迷药呢！小银闪都报警了！”
叶尘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避开那女子几乎贴上来的身体，磐石体魄自然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让那女子脸上的媚笑僵了一下。
他看都没看那女子，只对伙计沉声道：“通铺，一晚。”
伙计撇撇嘴，似乎觉得这穷小子没油水可捞。
随手一指客栈后院最角落一个黑黢黢、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大棚子：“喏，那边，自己找空位去！二十文，先给钱！”
交钱，走进那气味混杂、鼾声如雷的通铺大棚，叶尘找了个靠墙、相对干净的角落，将包裹严实的铁剑小心地放在身边。
银闪跳到他腿上，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的各色人等。这里充斥着疲惫、汗臭和一种底层挣扎的麻木气息。
叶尘盘膝坐下，并未休息，而是抓紧时间运转《磐石锻体诀》。
肩上的重压消失，反而让他觉得筋骨有些发痒，正是巩固练气二层境界的好时机。
微弱却坚韧的灵力在体内流转，冲刷着经脉，与磐石体魄相得益彰。
“行啊你小子，争分夺秒！”
林风感知到叶尘的修炼，意念带着赞许。
“这地方虽然乌烟瘴气，但灵气…嗯，虽然稀薄杂乱，聊胜于无吧。抓紧时间，感觉你离练气三层也不远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也在默默“消化”着体内那股源自“祸根”怨晶的庞大能量，灵性在稳步增长，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越发敏锐。
他能“听”到隔壁酒肆里关于某支商队被劫的低声议论，能“嗅”到赌坊里弥漫的贪婪和绝望。
也能隐约“感觉”到几道隐晦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叶尘所在的角落——是对那包裹的好奇？还是别的？
一夜无话，或者说，在通铺的各种噪音和气味中，叶尘依旧完成了修炼，精神反而更显奕奕。
天刚蒙蒙亮，他便起身，在客栈外简陋的摊子上买了几个最便宜的粗粮饼子果腹，顺便向摊主打听黑水城的方向。
“黑水城？”
摊主是个满脸风霜的老头，闻言抬了抬眼皮，用油腻的手指向驿站外两条截然不同的岔路。
“喏，左边那条，沿着黑水河往下游走，臭气熏天、乱得要死的地方就是。
右边那条，”他指向另一条相对宽敞、路面也平整些的山道，“是去‘青木镇’的，镇子后面就是‘青木宗’的山门。
那地方…嘿，规矩多，花费大，但好歹是正经宗门地界，比黑水城那鬼地方强多了！”
叶尘望向岔路口。
左边那条路，蜿蜒向下，隐入一片雾气蒙蒙的低洼地带，空气中隐约传来河水特有的腥气，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和混乱的味道。
右边那条路，则通向林木葱郁的山峦，道路尽头似乎能看到一些规整建筑的轮廓，透着一股秩序感。
“青木宗？”
林风立刻警觉起来。
“听起来像个正道宗门？房东，这地方…未必是善地！别忘了王家！这种宗门地界，眼线肯定更多！咱们这身份，去了搞不好就是自投罗网！而且老柳指定了去黑水城找老墨头，那棺材铺老头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极力反对去右边。
叶尘沉默地看着两条路。
青木镇和青木宗，听起来确实比臭名昭著的黑水城安全、体面。
以他练气二层的修为，如果能加入一个宗门，哪怕是最外围，或许也是一条安稳的出路…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但下一刻，柳婆婆佝偻却如山岳般挡在他身前的背影、陈玄卷轴上血淋淋的警告、王家那如毒蛇般阴冷的神念、还有肩头这柄沉重而神秘的铁剑…
所有的画面瞬间压倒了那一丝安逸的幻想。
安稳？从他引动“不屈”的那一刻起，从他踏入后山秘径的那一刻起，安稳就早已与他无缘了。
黑水城再混乱，也是柳婆婆指引的方向，那里有“老墨头”，有隐藏的可能，也有磨砺他这把“新刀”的险恶江湖。
他紧了紧肩头麻布包裹的铁剑，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银闪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意，用小爪子轻轻抓了抓他的衣领，绿眼睛警惕地盯着左边那条雾气蒙蒙的路。
没有犹豫，叶尘迈开脚步，踏上了左边那条通往黑水河下游、通往混乱之城“黑水”的泥泞岔路。
将身后那指向“安稳”的右边道路，以及驿站残留的喧嚣与脂粉气，彻底抛在脑后。
林风看着叶尘坚定的选择，意念松了口气，又带着对前路的凝重：
“好小子！有魄力！黑水城…嘿，就让咱们去会会这‘臭水沟’里的牛鬼蛇神吧！老墨头…希望你的棺材铺够结实！”
黝黑的铁剑在麻布包裹下，剑格处那道暗金细线，似乎随着叶尘心境的坚定，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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