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期,转瞬即至。
夜,月凉如水。
后山的怨煞黑柱似乎比往日更加躁动不安,翻滚的墨色中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暗红。
小院中,没有药鼎,没有烈火。叶尘静静站立。
他只穿了一身柳婆婆用坚韧兽皮赶制的简陋短打,赤着双脚。
月光洒落,照亮了他精悍的身躯。
肌肉线条并不夸张,却如同钢丝绞成,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皮肤上的伤痕变成了暗红色的印记,如同磐石上的风霜刻痕。
他站在那里,气息沉稳,眼神沉静而锐利,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隐隐透出一股不动如山的厚重感。
《磐石锻体诀》第一层“铁骨”,半月地狱,终至小成!
此刻的他,单凭肉身之力,已足以硬撼练气四层修士!
体内那微弱的灵力,在蕴基丹残存药力和柳婆婆不惜代价的疏导下,也终于稳固在了练气一层巅峰,经脉的裂痕被强行粘合,虽然依旧脆弱,但至少不再是千疮百孔。
他手中,紧握着“不屈”。
半个月的药浴血气滋养下,剑身那道细微的裂纹边缘,那点微弱的暗金光芒闪烁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而是如同沉睡中逐渐有力的心跳。
柳婆婆佝偻的身影站在他面前,月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银边。
她手中捧着一件东西——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满了古老繁复符文的暗青色令牌。
令牌表面沾着凝固的暗褐色污迹,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和一种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
这是她在陈莽密室坍塌的废墟深处,耗费数日,以秘法搜寻到的唯一与后山秘径气息紧密相连之物!
“此物,名‘引煞令’。”
柳婆婆的声音苍老而凝重,将令牌郑重地放入叶尘手中。
令牌入手冰凉沉重。
“当是开启或稳定秘径某处禁制的关键信物,亦或是…吸引那邪物的诱饵。如何使用,入内方知。务必收好。”
她又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三颗‘清心丹’,含于舌下,可保你灵台片刻清明,抵御怨煞侵蚀与幻象迷惑。
时效有限,慎用。”
最后,她浑浊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叶尘和他手中的剑,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嘱托。
“叶尘,前路莫测,生死一线。记住,你的命,不仅是你自己的。活着回来。”
叶尘握紧冰凉的引煞令和玉瓶,感受着掌心木剑那微弱却坚定的脉动,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充斥胸膛。
他重重点头,声音沉稳有力:“婆婆放心。我会回来。”
他转身,目光投向月光下那如同通往九幽地狱入口的怨煞黑柱。
精悍的身影与手中沉寂的木剑,在清冷的月光中,拉出一道坚定而孤绝的影子,一步步走向后山翻涌的黑暗。
银闪焦急地想要跟上,却被柳婆婆枯瘦的手轻轻按住。
小兽发出不甘的呜咽,绿宝石般的眼睛紧紧追随着叶尘的背影,直至他彻底没入那翻腾的墨色烟云之中。
……
浓稠如墨的怨煞之气瞬间包裹了叶尘,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湿滑的触手缠绕上来,试图钻入他的七窍。
空气粘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和腐朽的甜腥,令人作呕。
眼前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滚搅动的、深浅不一的墨色烟云,其中夹杂着扭曲的光影和凄厉无声的尖啸残影,如同噩梦的具现。
“嘶……”
叶尘下意识地绷紧全身肌肉,磐石锻体诀带来的坚韧体魄自动激发,皮肤下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硬膜浮现,将那试图侵蚀的阴寒怨气阻隔在外。
饶是如此,那股直透骨髓的恶意和混乱的低语,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
“嚯!这欢迎仪式够‘热情’的!”
林风带着点牙疼似的抽气声,但努力维持着一种“我见过大场面”的腔调。
“比老柳的药鼎还上头!小子,稳住心神啊。”
叶尘没有回应,只是将柳婆婆给的清心丹含了一颗在舌下。
一股冰凉清流瞬间炸开,如同醍醐灌顶,将那些纷乱的杂音和扭曲的幻影暂时推开,灵台恢复清明。
他握紧了手中的“不屈”,木剑剑身那微弱的暗金脉动似乎也活跃了一分,传递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他低头看了看掌中的“引煞令”。
令牌在浓稠的怨煞中,表面那凝固的暗褐色污迹竟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起来,散发出更加强烈的、与周围环境同频的波动。
它像一块磁石,不仅吸引着周围的怨煞之气,更隐隐指向一个方向——秘径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同源却又充满怨毒气息的源头。
“跟着它。”
叶尘心中默念,开始谨慎地迈步。脚下并非实地,
而是松软、粘腻、如同腐烂淤泥般的感觉,每一步都带着令人不适的吸附感。
秘径内的景象光怪陆离,物理法则在这里变得暧昧不清。
叶尘可能刚刚踏过一片看似坚实的“地面”,下一步却突然下陷,仿佛踩入流沙;又或者前方明明是翻涌的黑雾,撞上去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如同撞在冰冷的岩石上。
扭曲的光影不断变换,时而显现出断壁残垣的战场景象,时而又化作无数张痛苦哀嚎、模糊不清的人脸漩涡。
最危险的是那些无声无息的“攻击”。
一团看似无害飘过的灰雾,掠过叶尘手臂时,磐石体魄自发抵御,但那灰雾中蕴含的冰冷绝望感,却如同冰锥般直接刺入他的脑海!
一幅幅模糊却令人心碎的景象闪过——一个妇人抱着襁褓在烈火中哭喊,一个少年被推入深渊时绝望的眼神……
“呃!”
叶尘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
磐石锻体诀锤炼的不只是筋骨,更是意志!
他强行收束心神,将那股外来的绝望情绪如同磐石般镇压下去,眼神更加沉凝。
舌下的清心丹药力在飞速消耗。
“啧!精神污染!不讲武德!”
林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后怕。
“这地方邪门,专攻下三路!小子,别跟这些‘记忆垃圾’共情!就当看场劣质悲情戏,都是假的!”
叶尘在心底重复了一句,脚步未停。
让他突然联想到了陈上,联想到了那个在商队中一闪而过的、充满算计的窥探目光。
金澜王家…这个名字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本已紧绷的心弦上。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进入了这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反而让他对抗眼前精神冲击的意志更加集中——绝不能倒在这里,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
就在这时,引煞令的指向猛地清晰起来。
前方翻涌的黑雾中,隐约出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那像是一个巨大溶洞的入口,洞口边缘的岩石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如同干涸凝固的血痂。
洞内深处,那股同源的、强大而怨毒的呼唤感变得无比清晰,如同擂鼓般撞击着叶尘和林风的心神!
“到了!‘主会场’!”
林风的意念高度凝聚,甚至带上了一丝兴奋的战栗。
“里面那位‘老伙计’,怨气冲天啊…小子,含好第二颗糖豆,守住你的‘石头心’!”
叶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怨煞之气灌入肺腑,舌下第二颗清心丹化开,更强烈的冰凉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握紧了“不屈”,那微弱的暗金脉动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方的挑战,变得有力而急促。
精悍的身影,如同投入巨兽口中的石子,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暗红色的溶洞入口。
千里之外,金澜城,王府。
一间布置清雅、焚着上好凝神香的静室内。
王璇正对着一面光华流转的水镜。水镜中映出的并非她的容颜,而是一片模糊扭曲、不断波动的暗色光影,光影中偶尔闪过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代表生命气息的淡金色光点。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镜面边缘,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力,似乎在努力稳定和解析着镜中的景象。
秀气的眉头微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小姐,”
一个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她身后的老妪低声开口,声音沙哑。
“陈上那边传来消息,那小子…叶尘,半月之期一到,就独自进了后山那冲天的怨煞黑柱之中。柳青岚守在村外,没有跟进去。”
王璇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在水镜上那顽强闪烁的淡金光点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带着冰冷兴味的弧度。
“哦?果然进去了么…柳青岚这老狐狸,倒是舍得。
看来那后山秘径里的东西,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棘手,竟逼得她让这唯一的‘钥匙’去涉险。”
她指尖在水镜上一点,那代表叶尘的淡金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变得更加飘忽不定。
“引煞令…怨煞封魔障…有趣。”
王璇的声音如同珠落玉盘,却透着洞悉一切的寒意,“看来陈莽那条线,倒是意外钓出了一条真正的大鱼。可惜…线断了。”
她语气中没有丝毫惋惜,只有纯粹的算计。
“小姐,是否需要……”老妪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不急。”
王璇轻轻抬手打断,目光幽深,“静观其变。那秘径是绝地,也是试金石。若他能活着出来…”
她顿了顿,看着水镜中那顽强挣扎的光点,笑容加深,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那这把‘钥匙’的价值,才真正值得我王家‘郑重’出手。现在贸然去碰柳青岚的霉头,得不偿失。让陈上继续盯着,有任何异动,即刻回报。”
“是,小姐。”
老妪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中。
静室内只剩下水镜幽微的光和袅袅的凝神香。
王璇独自静坐,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镜面上画着圈,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撞入精心编织的罗网。
水镜中,那代表着叶尘的微弱光点,在翻腾的怨煞暗影里,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顽强地向着风暴中心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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