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基丹的药力在叶尘体内缓慢流淌，如同地脉深处的暖流修复着龟裂的河床。
午后陋室，光线被窗棂切割成细长的光柱。叶尘盘膝坐在光柱边缘，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他面前是一盆微温的山泉水，一块洗得发白的细麻布浸润其中。
动作轻柔而缓慢，湿润的布面沿着“不屈”深沉内敛的木纹，一遍遍拂过剑身，小心翼翼地绕开那道细微却刺目的裂纹。
“…今天引气…好像…没那么痛了…”他对着膝上冰冷的木剑低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银闪那家伙…差点把赵管事新送来的‘凝露草’当零嘴啃了…被柳婆婆拎着后颈皮训了一顿…”他嘴角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话音未落，床铺角落里传来一阵可疑的“咔嚓”声，很轻，但很清脆。
叶尘动作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银闪正鬼鬼祟祟地蜷在柳婆婆刚整理好的药筐旁，小脑袋埋在里面，肩膀可疑地耸动着，尾巴尖还愉快地小幅度摆动。
“银闪！”
叶尘压低声音警告。
小兽身体猛地一僵，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绿宝石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努力做出“无辜”的表情。
然而，它嘴边沾着几片明显被啃噬过的、散发着微弱灵光的嫩绿叶片，彻底暴露了罪行！
“那是凝露草！不是给你磨牙的！”
叶尘又好气又好笑，作势要起身。
“吱吱！”
银闪见势不妙，叼起半片叶子就想开溜。
结果动作太急，“砰”一声撞翻了旁边的空药罐，圆滚滚的陶罐“骨碌碌”滚到刚进门的柳婆婆脚边。
柳婆婆端着刚煎好的药，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罐子，又抬眼看向僵住的银闪和一脸无奈的叶尘。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抬了抬脚，那空罐子就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稳稳当当地立了起来，滚回墙角。
银闪立刻怂了，松开嘴里的叶子，小爪子捂着眼睛，发出“呜呜”的求饶声，尾巴摇得像风车。
“贪嘴的小东西。”
柳婆婆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将药碗递给叶尘，“凝露草性寒，你啃多了，当心晚上拉肚子。”
银闪：“……”小身体抖了抖，立刻老实了。
叶尘忍着笑，接过药碗。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赵明理刻意放大的、带着一丝告别的爽朗声音：“柳前辈！叶小友！叨扰多日，商队休整已毕，今日便要启程返回金澜城了！”
……
小院门口。长风商队的车马已整装待发，护卫们神情肃穆。
赵明理笑容可掬，对着柳婆婆深深一揖：“此番陈家村变故，多亏前辈力挽狂澜，震慑宵小。叶小友吉人天相，又有前辈看顾，定能早日康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叶尘和他手中紧握的木剑，笑容真诚了几分，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锦囊，“叶小友，此去金澜，山高路远。些许心意，聊作盘缠，万望收下。”
锦囊口微开，露出里面几枚散发着柔和青芒的下品灵石，以及一块小巧的、刻着“长风”云纹的玄铁令牌。
“此乃我长风阁‘云纹令’，”赵明理解释道，“小友日后若至金澜城，持此令牌到城中‘云来楼’，无论是打探消息、兑换物资，或是寻个落脚之地，我长风阁定当尽力相助。”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语恳切，全然不提神兵之事，只强调“交情”与“便利”。
叶尘看着那锦囊和令牌，沉默片刻，终是伸手接过，低声道：“多谢赵管事。”他明白这是商队的示好，也是一种无形的投资和…监控。
赵明理笑容更盛，又转向柳婆婆，压低声音道：“前辈，陈莽及其党羽，皆已被废去修为，锁拿看押。按规矩，这等引兽袭村、图谋害命的恶徒，当就地正法，以儆效尤。您看…？”
他将处置权交给了柳婆婆，姿态放得极低。
柳婆婆浑浊的目光扫过被精铁锁链捆缚、如同死狗般瘫在地上的陈莽、陈虎等人。
陈莽眼神怨毒，陈虎则面如死灰。
“正法？”
柳婆婆的声音苍老而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太便宜他们了。也脏了这孤山的土。”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中寒光一闪，“废了修为，断了爪牙，已是活死人。
把他们押回金澜城，交给官府，张贴其罪状，公告四方。让他们的名字，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活着受万人唾骂，比死了更解恨。
也让金澜城的人看看，招惹孤山的下场。”她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赵明理心头一凛，暗道这老婆子手段够狠！
活着受辱，比死还难受。
他立刻躬身：“前辈高见！晚辈遵命！定将此等恶徒押送官府，明正典刑，公告其罪！”
“还有，”柳婆婆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地上的陈莽，“告诉金澜城的人，特别是那个和你大儿子陈上‘交好’的王家…老身，柳青岚，就在这陈家村看着。谁若想替他们‘翻案’，或是想借机生事…”
她佝偻的身躯微微挺直，一股源自筑基修士的、如山岳般的无形威压瞬间弥漫开来，虽只针对陈莽父子，却让旁边的赵明理都感到呼吸一窒！
“…那就亲自来这孤山！老身，在此督战！”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莽心头。陈莽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明白，柳青岚这话不仅是说给他听的，更是说给金澜城那个倚靠王家的大儿子陈上听的！有她坐镇，谁敢轻举妄动？这比杀了他还让他绝望！
陈虎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濡。
赵明理额角渗出冷汗，心中对柳婆婆的忌惮更深，连忙应道：“是！晚辈定将前辈的话，一字不漏地带到！”
商队启程，车轮辘辘，带着绝望的陈莽父子和他们的“耻辱柱”驶向金澜城。
小院再次恢复了平静，但那句“老身在此督战”的余威，却如同无形的屏障，笼罩在孤山上空。
……
金澜城，王家府邸深处，一处临水而建、清幽雅致的“璇玑水榭”。
水榭内焚着清雅的冷梅香。
主位上，一名身着月白流云锦裙的女子斜倚着软枕。
她约莫双十年华，肌肤胜雪，眉眼如画，气质清冷如高山雪莲，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偶尔掠过的精光，透着一丝与外貌不符的深潭般的幽邃与冰冷。她便是王家三小姐，王璇。
陈上垂手肃立，姿态恭敬，将陈家村的变故以及柳青岚的警告，原原本本、不敢有丝毫隐瞒地禀报。
他甚至刻意强调了柳青岚显露的筑基修为和那句“督战”的强硬。
“…柳青岚？‘覆地手’？”
王璇纤细如葱管的手指轻轻划过面前玉盏冰凉的边缘，声音如同珠落玉盘，清脆却带着一丝玉石相击的冷硬，“倒是没想到，一个销声匿迹二十年的老家伙，会躲在那穷乡僻壤。”
她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陈上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你那废物爹栽得不冤。倒是你…陈上，你想借我王家这把刀，为你爹报仇？”
陈上心头一紧，连忙躬身更深：“三小姐明鉴！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那叶尘手中之剑，赵铁鹰当众断为‘蕴灵神兵胚胎’，更有‘兵主之资’现世…此等重宝与机缘，落入那根基尽毁的废物之手，又有一性情古怪的老妪守护，明珠暗投，实在可惜！若能为我王家所得…”
他话语点到即止。
“蕴灵神兵胚胎…兵主之资…”
王璇重复着这两个词，清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兴趣，但更多的是审视。
“根基尽毁？灵性沉寂？还有柳青岚这老东西守着？”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玉盏，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在拨动无形的算珠。
“是。那叶尘虽侥幸未死，但经脉寸断，道基尽毁，全靠蕴基丹吊命。其引气效率，十不存一。至于那神兵胚胎，灵性确已沉寂，再无波动。”
陈上如实回答。
“根基尽毁…灵性沉寂…”
王璇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如同深潭投入石子，漾起冰冷的涟漪，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这…倒未必全是坏事。”
陈上一愣。
“一个废物，一把死剑，自然不值得我王家兴师动众，去硬撼一个筑基修士的锋芒，尤其还是‘覆地手’这等棘手人物。”
王璇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长风商队那个赵明理，倒是做了个聪明人。交好，而非强夺。”
她瞥了陈上一眼，那眼神让陈上后背发凉。
“柳青岚要守着那破村子，就让她守着。金澜城，才是我们的棋盘。”王璇端起玉盏，浅啜一口冰凉的灵液，动作优雅，却透着寒意，“陈上。”
“属下在！”
“去查！”
王璇放下玉盏，眼中精光内蕴，锐利如针。
“动用你所有的关系，给我查清楚！叶尘此子在陈家村的所有过往，他如何得到那把剑，他与柳青岚的真实关系！最重要的是，给我找出他‘兵主之资’的根源！是他特殊的体质？血脉？还是…他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声音转厉，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冷酷，“我要知道，他凭什么能引动那沉寂的神兵胚胎！这，才是真正的钥匙！找到这把钥匙，那剑，迟早是我王家囊中之物！至于长风商队那边…赵明理既然想交好，那就让他去‘交好’。你只需…暗中看着。”
“是！属下明白！立刻去办！”
陈上心头狂震，没想到这位三小姐的着眼点如此刁钻狠毒，手段更是绵里藏针！这比直接夺剑更可怕，也更难防备！
“去吧。”
王璇挥挥手，重新倚回软枕，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荷花，仿佛刚才那番冷酷的算计从未发生过，只余下清冷的声音在水榭内回荡。
“记住，我要的不是莽夫之举，而是…抽丝剥茧。金澜城的水，够深。一个无依无靠的‘兵主’，又有长风商队‘照拂’…呵，有的是人，会对他感兴趣的。我们，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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