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深秋。一条被高楼阴影挤压得格外狭窄的巷子深处,不知何时悄然立起了一间小酒馆。它没有霓虹招牌,只有一块朴拙的乌木悬在门楣,刻着四个字:万相酒馆。木质的门框窗棂,带着岁月磨砺出的温润光泽,与巷子外冰冷反光的玻璃幕墙、钢筋骨架格格不入,像一幅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古画。门侧柱子上一副木雕对联格外醒目:“闲时温酒煮茶,笑谈世事如沙。”字体遒劲,透着看透世情的洒脱。巷子里行人寥寥,偶尔有人匆匆路过,目光也极少在这不合时宜的角落停留。酒馆内光线柔和,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茶香和旧书纸的味道。角落的藤椅上,年轻的老板南汐正捧着一卷书,指尖轻轻捻过泛黄的纸页。一阵微风吹进半开的雕花木窗,卷起书页一角,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巷子依旧空寂,只有几片枯叶被风推着,在地上打着旋儿。
一个月前,她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站在了林城喧闹的火车站出口。面对这座庞大而陌生的城市,她心里没有初来乍到的新奇,也没有举目无亲的惶恐。所有的平静,只源于一个名字:程雨。他在这里,这座城市便有了意义。地址是他给的,电话里他的声音带着期盼和不容置疑:“汐汐,过来吧。异地恋太苦了,我们不该再浪费时间了。我帮你留意工作。”
南汐怎么会不明白?多少次视频通话,屏幕那头他疲惫的眉眼,自己这边深夜独坐的孤寂;朋友圈里别人晒出的牵手、旅行、晚餐,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心上。每一次思念的潮水涌来,心口都闷闷地疼。结束异地,是她日夜期盼的终点。
此刻,南汐站在一栋老旧公寓楼的五楼走廊里。眼前是熟悉的503室深褐色防盗门。她手里捧着一束精心挑选的香槟玫瑰,花瓣娇嫩欲滴,散发着清甜的香气,这是她为自己新生活挑选的起点。然而,门内隐约传来的声音,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了她满头满脸——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女人的娇喘,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和床垫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刺骨的冰冷。她感到自己的肩膀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柔软的玫瑰茎秆,尖刺扎破了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她却感觉不到疼。极致的愤怒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一个荒谬的念头固执地冒出来:万一…听错了呢?万一…不是他呢?
她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几乎是机械地掏出手机,指尖冰冷僵硬地划开屏幕,找到那个置顶的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门内那令人作呕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电话被接通,程雨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刻意放柔的语调传来:“喂,老婆?”背景里有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
南汐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低沉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你…还在原来住的地方吗?”她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里面的景象。
“在的啊,怎么了?”程雨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甚至带着点笑意,“你要来找我吗老婆?我正好……”他的话没说完,听筒里清晰地传来一声短促而甜腻的“啊~”,像是被人突然捏住了喉咙发出的惊喘,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刻意压低、带着撒娇意味的声音,模糊但足以辨清:“别闹~等会儿宝贝……哦……”
“……”南汐握着手机,指尖用力到泛白。最后一丝侥幸的泡沫彻底破灭。刚才那汹涌的愤怒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的平静,像是暴风雨肆虐后死寂的海面。原来心碎到极致,真的可以让人冷静得像块石头。
“程雨,”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稳,没有一丝波澜,“我们……结束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玫瑰束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啪嗒”一声,轻飘飘地跌落在地。娇嫩的花瓣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有几片被震得散落开来,沾上了灰尘。她没有再看一眼,甚至没有等待电话那头任何可能的辩解、质问或挽留,直接按下了关机键。屏幕彻底暗下去。她转身,脊背挺得笔直,高跟鞋敲在空旷的走廊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回响。散落的花瓣和那个决然离去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构成一幅无声而尖锐的讽刺画。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坚持和憧憬,跨越千山万水的奔赴,最终只换来门缝里泄出的龌龊和听筒里那一声刺耳的“哦~”。走出公寓楼,深秋傍晚的风带着凉意灌进她的衣领。脸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过,一滴,两滴……她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没有嚎啕,没有抽泣,只是无声地、汹涌地流淌。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身体因为强忍着巨大的悲怆而微微发抖。街边昏黄的路灯拉长了她孤零零的影子。成年人的崩溃,连声音都是奢侈。
随便在附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刷开房门,南汐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将自己重重摔进那张陌生的床上。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就那么躺着,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吸顶灯。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越来越模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大学校园里他递过来的第一杯奶茶;毕业时两人在站台隔着车窗泪流满面地挥手;视频里他笑着说“等我攒够首付就接你过来”;他信誓旦旦说着“这辈子就认定你了”时眼中的光芒……甜蜜的、心酸的、充满希望的碎片,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玻璃渣,在她心上来回碾磨。结束了。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没有余地。
直到黑暗完全笼罩房间,一种强烈的、源自身体深处的空虚感——饥饿——终于将她从那种麻木的呆滞中拽了出来。她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起身,下楼。街道两旁霓虹闪烁,人声车流喧嚣依旧,这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她在街角随意走进一家亮着“家常小炒”灯牌的小饭馆。油腻腻的塑料桌椅,嘈杂的人声,空气里混合着油烟和廉价洗涤剂的味道。她点了一份酸辣土豆丝,一份回锅肉,外加一大碗米饭。菜很快上来,卖相普通。她拿起筷子,近乎麻木地、大口地将食物塞进嘴里,咀嚼,吞咽,动作快得有些狼狈。胃被填满的感觉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仿佛能暂时压住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
走出饭馆,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噤。目光扫过街对面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明亮的白光灯箱在夜色中格外醒目。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突然攫住了她:醉一场。宿醉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能彻底忘掉今天?这个平日里滴酒不沾的姑娘,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过去,搬起一整箱最普通的罐装啤酒,结账。
回到酒店房间,冰冷的啤酒罐在略显局促的桌面上排开。南汐盯着它们,铝罐反射着天花板惨白的光。她拉开一罐,仰头就灌。冰凉的、带着苦味和气泡的液体猛烈地冲刷过喉咙,呛得她咳嗽了几声,眼泪都咳了出来。她不管不顾,继续大口吞咽。酒精像一把迟钝的刀子,开始缓慢地切割她紧绷的神经。“嗝~”一个酒嗝涌上来,带着浓重的麦芽发酵气味。麻木的堤坝被酒精冲开一道口子,委屈、愤怒、不甘、被羞辱的感觉再次汹涌而至,比之前更加猛烈。泪水混着酒液滚落脸颊,她一边喝,一边无声地流泪。恨程雨的龌龊背叛,恨自己的愚蠢天真,恨这五年的付出像个天大的笑话。一罐,两罐……第六罐喝到一半时,天旋地转的感觉猛地袭来,胃里翻江倒海。她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直到吐无可吐,只剩下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她瘫软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浴缸,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黑暗中飘摇。“都……结束了……”最后的念头滑过,眼皮沉重地合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一个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清晰地、直接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情场失意,情绪峰值符合‘极度悲伤’与‘极度愤怒’复合阈值。‘炸裂故事系统’绑定程序激活。】
【系统规则:当他人向宿主主动倾诉其人生故事(需包含核心情节与情感波动),宿主即可获得随机奖励。奖励等级:初级、中级、高级、特级。】
【是否立刻绑定?请确认。】
南汐的意识漂浮在酒精与疲惫的深海里,这声音如同遥远水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模糊不清。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只想摆脱一切烦扰,含糊地、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嗯。”
【确认宿主指令。绑定中……】
【恭喜宿主成功绑定‘炸裂故事系统’!新手任务发布:请在一个月内成功收录第一个‘他人故事’。任务完成奖励:新手大礼包。任务失败惩罚:无(首月保护期)。】
【系统初始道具发放:【众生万相簿】一册,已存入宿主意识空间,可随时凭意念唤出实体。请查收。】
“嘶……”剧烈的头痛将南汐从昏沉中拽醒。她呻吟着睁开酸涩的眼睛,阳光已经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刺了进来。宿醉后的身体像被卡车碾过,喉咙干得冒烟,嘴里苦涩难当。她撑着坐起身,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床头柜——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本从未见过的书。
书很厚,封面是某种深沉的墨色皮革,触手冰凉细腻,没有任何纹饰,只有四个古朴的篆体字:《众生万相簿》。它出现得如此突兀,却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感,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是幻觉?还是昨晚醉得太厉害记错了?南汐带着强烈的疑惑和一丝残留的眩晕感,伸手将它拿了起来。书的分量不轻,散发着淡淡的、类似陈年纸张和墨锭混合的奇异气味。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
内页是空白的。
她快速翻动。
一页,两页……整本书,从封面到封底,所有的纸张都洁白如雪,空无一字。
“无字天书?”南汐喃喃自语,合上书页,指尖感受着那冰凉厚重的触感。荒谬感和宿醉的头痛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难以思考。她把它放在一边,暂时不想深究。
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带走了部分疲惫和酒气。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拧开护肤品,打湿粉扑,仔细地遮盖掉眼下的痕迹,描画眉毛,涂上口红。镜子里的人一点点变得精神起来,虽然眼底深处还有难以掩饰的倦怠,但至少表面看起来,那个崩溃失控的南汐已经消失了。渣男?过去式了。她对着镜子扯出一个不算好看但足够坚定的微笑。人生还长,没必要为一个烂人赔上自己剩下的时光。
收拾好行李,下楼退房。前台小姐公式化地微笑,递还押金。走出酒店大门,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微凉。她拿出手机,按下了开机键。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像一颗被点燃的炮仗,在她掌心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瞬间被无数条未读信息的红色数字图标和未接来电的提示占满,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背景壁纸。微信、短信的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全是程雨的名字。
【南汐你什么意思?接电话!】
【你发什么疯?什么叫结束?你在哪?】
【开机!接电话!我们谈谈!】
【昨天是个误会!你听我解释!】
【汐汐,求你,接电话好吗?】
【你在哪家酒店?我去找你!】
【别这样对我!五年感情你说结束就结束?】
信息的内容从最初的愤怒质问,到后来的慌乱解释,再到近乎哀求。南汐面无表情地快速滑动屏幕,一条条扫过,眼神越来越冷。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程雨。
南汐没有丝毫犹豫,划开接听键,不等对面开口,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程雨。”
“汐汐!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听我说,昨天……”
“我们谈谈。”南汐打断他急切的辩解,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点我发你微信。一小时后见。别迟到。”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站在人行道上,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挺直了脊背。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车子启动,汇入车流。路过那条熟悉的巷口时,南汐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深处——那间“万相酒馆”静静地立在晨光里,木雕对联上的字迹清晰可见。酒馆内,藤椅上的年轻老板似乎感应到什么,缓缓抬起头,隔着玻璃窗,目光平静地望向巷口掠过的出租车。两人的视线在流动的光影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随即错开。南汐转过头,看向前方。车子载着她,驶向与程雨的“最后一面”,也驶向一个被“众生万相簿”悄然标记的、未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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