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月贴着偏殿的红墙滑坐在妆奁前,后颈的血痕像烧红的铁条烙着皮肉。
她扯下染血的中衣,青瓷瓶里的药丸滚落在地两颗——方才躲避剑气时撞翻了妆台,珠钗滚落的声响让她指尖发颤。
噗。她捂住嘴低笑,指缝渗出血丝。
三年前终南山那道青泥岭剑阵的余韵,此刻正顺着伤口往骨头里钻。
教主说诗剑之力不过是文人臆想,可方才那道危字剑气,分明劈开了她护体的血月咒。
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
影月抓起案上的宫装套在身上,素银簪子扎进发间时戳破了指尖,血珠落在月白裙裾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她对着镜子捏了捏腮帮,圆脸,丹凤眼,这是方才被迷晕的小丫鬟的模样——尚书府的仆役每日寅时换班,只要撑过这半个时辰,就能混进前院。
月出皎兮......她咬着舌尖念起血月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墙上的影子突然扭曲起来,像团被风吹散的墨,沿着砖缝往门外爬。
这是血月教的影噬术,影子所到之处,活物的气息会被吞噬,连巡夜的更夫都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廊下的李白踉跄着扶住朱漆柱子,酒气顺着袍角散在风里。
他望着月亮在青石板上投下的影子,眼尾微挑——方才经过偏殿时,烛火晃了三晃,不是风动,是影子在动。
太白兄?杜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犹豫。
李白反手勾住杜甫的肩膀,指节在他后背轻轻一按。
这是不良人暗号退。
杜甫愣了愣,触到他掌心的冷汗,忽然想起方才剑气削石的寒光,喉结动了动,转身往正厅走去,靴底碾碎了半片玉兰。
等脚步声消失在转角,李白的醉态瞬间收敛。
他顺着廊柱滑坐在地,装作醉得扶不住,眼角余光却锁住偏殿的方向。
月光漫过青砖,照出地上一道极浅的影子——比寻常人多出半寸,像条蛇。
好个影噬术。他在心里冷笑,手指悄悄在青石板上画了道符纹。
这是诗剑藏锋库里《静夜思》的起手式,床前明月光的意境能引动天地间的清光,破邪祟幻术最是有效。
影月的影子已经爬到了廊下。
她贴着门框深吸一口气,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滴在地上,激得影子猛地一颤。
该动手了——诗剑谪仙此刻正醉倒在廊下,是最好的机会。
呼。她吐出最后一个咒文,墙上的影子突然暴长三尺,化作三道黑蟒扑向李白。
疑是地上霜。
李白的声音比月光更冷。
他指尖的符纹骤然亮起白光,青石板上瞬间凝出一层薄霜,黑蟒扑到近前突然打滑,扭曲着撞在廊柱上。
影月的身形跟着暴露出来,素银簪子歪在鬓边,月白裙裾沾着血渍。
原来是你。李白翻身站起,酒气全散了,方才装丫鬟装得倒像,可惜影子骗不过诗剑。
影月咬牙抽出袖中短刃,刃尖泛着幽蓝的光。
她刚要扑上,李白已经欺身而至,掌心的清光按在她面门上。
当啷。
青铜面具碎成两半,露出底下冷艳的面容。
影月的灰蓝色瞳孔剧烈收缩,后颈的血痕被冷汗浸得发疼。
她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廊下的花盆,泥土溅在素银簪上。
你......你不过是个写诗的废物!她嗓音发颤,却硬撑着扬起短刃,血月教的怒火,不是你几行破诗能挡的!
李白望着她眼底的疯狂,指尖的清光又亮了几分。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他忽然笑了,酒气重新裹住身形,弯腰拾起地上的半块面具:写诗的废物?
那你且记好了,这废物的诗,能斩妖,能破邪,能...
他的目光扫过影月后颈的血痕,声音低了几分:能送你回血月教,给你们教主带句话。
影月的短刃当啷掉在地上。
她望着李白发间晃动的金步摇,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吞的疗伤药,根本压不住那道危字剑气里的余韵。
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像朵正在枯萎的花。
什么话?她咬着牙问。
李白弯腰拾起地上的半块面具,月光落在他眉梢:告诉你们教主——诗在,剑在,长安在。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咚——咚——。
影月望着他转身的背影,突然觉得那道被酒气裹住的身影,比终南山的青泥岭更巍峨。
她扯下鬓间的素银簪子,狠狠扎进掌心,鲜血混着冷汗滴在地上,将疑是地上霜的薄霜染成暗红。
这游戏,还没结束。她对着李白的背影轻声说,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
影月的短刃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她后颈的血痕被冷汗浸得发疼,灰蓝色瞳孔里翻涌着近乎癫狂的恨意。
方才那道疑是地上霜的清光劈碎了她的影噬术,此刻连站都站不稳,却还是踉跄着扑向李白,发间素银簪子随着动作乱晃:你不过是个写诗的废物!
怎敢挡我血月教大事!
诗能杀人,亦能救国。李白的声音像浸了寒潭的玉,他抬手接住飘落的半片青铜面具,指腹擦过面具上暗红的血渍,低头思故乡。
最后一个字出口时,月光突然在他脚下凝成一轮银盘。
那银盘缓缓扩散,像春风漫过冻土般裹住影月的双脚。
影月瞳孔骤缩——她分明看见地面浮起淡金色的字迹,是《静夜思》的后两句,每一笔都泛着暖融融的光,却如铁铸的锁链般缠上她的脚踝。
她咬着牙去掰,指甲在金纹上擦出火星,那光纹却纹丝不动。
这是......她声音发颤,诗剑之力?
思乡之情,最是难断。李白望着她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蜀道上那位哭着要见母亲的小吏。
他抬手召来檐角铜铃的碎响,你便是化成影子,也挣不脱这人间牵挂。
咳!影月猛地呕出一口黑血,后颈的伤口渗出幽蓝的魔气——那道危字剑气的余韵正在啃噬她的经脉。
她望着逐渐逼近的李白,突然尖笑起来:你杀了我也没用!
血月教的人早混进夜宴了,等那首《蜀道难》的剑谱......
住口!
一声低喝从廊角传来。
杜甫扶着朱漆柱子站在转角,月光照亮他青白的脸。
他方才被李白用暗号支走,却终究没忍住躲在玉兰树后。
此刻亲眼看见青石板上的金纹、影月脸上的魔纹,还有李白发间晃动的金步摇——哪里是什么醉汉诗人,分明是把剑气藏在酒里的剑仙!
杜二?李白转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杜甫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腰间玉佩。
他望着李白脚下的金纹,忽然想起昨日在酒肆,自己还笑李白诗写得好,剑却软得像面条。
此刻那些被他反复吟诵的诗句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床前明月光的清光、疑是地上霜的冷冽、举头望明月的孤高,竟像活了过来,在他血脉里撞出星星点点的热。
低头思故乡......他无意识地念出声,掌心突然烫得厉害。
低头看时,手背上竟浮起淡金色的纹路,和李白脚下的光纹如出一辙。
你......影月盯着杜甫,眼睛突然睁大,你体内有诗剑之力的回响!
住嘴!杜甫被自己的手吓了一跳,慌忙用袖子盖住手背。
他望着李白,喉间像塞了团乱麻——之前总觉得李白的醉态太刻意,此刻才明白,那是把最锋利的剑藏在最软的鞘里。
他想起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想起自己写的朱门酒肉臭被李白拍着他肩膀说子美这诗,该刻在长安城门上,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太白兄......你为何不早说?
说了,你便写不出国破山河在了。李白望着他手背上的光纹,眼底浮起笑意。
那是种带着欣慰的笑,像看见小友终于读懂了自己藏在诗里的剑。
大人。
一道极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三娘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月白襦裙沾着夜露,手里还攥着方才被撞翻的药瓶。
她方才躲在偏殿门后,把整场打斗看了个清楚——影月的魔功、李白的诗剑,还有那个总皱着眉头写诗的杜公子身上浮起的金纹。
此刻她望着李白,眼底的惧意早已化作坚定:若需查清幕后之人,奴婢愿效犬马之劳。
李白转身,月光照亮程三娘发间那支褪色的木簪——方才影月假扮的小丫鬟,发间戴的正是同样款式。
他忽然想起方才撞翻妆台时,程三娘第一时间扑过去护住了妆奁里的旧绢帕,帕角绣着程字。
你早看出那丫鬟是假扮的?他问。
程三娘低头绞着帕子:那小丫头前日还说,等月钱发了要给娘买膏药。
可方才那姑娘摸妆奁时,手在银霜盒上顿了三顿——真丫鬟知道,夫人从不用西域香粉。
李白挑眉。
这侍女的心思,比他想象中更细。
他扫了眼被光纹困住的影月,又看了看还在盯着自己手背发呆的杜甫,轻声道:明日起,留意府里所有带西域纹饰的物件,尤其是......
大人!
前院突然传来喧哗。
夜宴要散了。李白的酒气重新裹住身形,踉跄着扶住杜甫的肩膀,子美,扶我回去。
杜甫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用身体挡住他发间的金步摇。
两人往正厅走时,他听见李白极低的声音:方才你念诗时,手背的光纹......莫对旁人说。
程三娘望着他们的背影,将药瓶里剩下的药丸倒进帕子包好。
月光透过玉兰叶洒在她脸上,照见她攥紧帕子的指节泛白——那药丸里混着西域特有的曼陀罗香,方才影月撞翻妆台时,她特意捡了两颗藏进袖中。
影月还在光纹里挣扎,望着逐渐远去的三人,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她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蛇形,顺着砖缝往院外爬去——血月教的影卫早就在附近候着,等她的血滴指引方向。
后颈的伤口还在疼,但没关系,只要把杜甫体内有诗剑回响的消息传回总坛......
咚——咚——
更夫的梆子声惊起檐角栖鸟。
李白踉跄着踩碎一片玉兰花瓣,醉醺醺地朝杜甫耳语:等会装得像些,莫让旁人看出破绽。
杜甫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书斋背诗,先生说诗言志。
此刻他终于懂了,李白的志,藏在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狂里,藏在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傲里,更藏在这月色下,用诗句劈开魔障的剑里。
知道了。他应着,伸手扶住李白的腰,醉得再厉害些?
我背你?
去你的。李白笑着推他,酒气里混着玉兰香,且记好了,等明日......
话未说完,前院传来贵妃的笑声:李学士怎的醉成这样?
快扶去偏殿醒酒!
李白的醉态瞬间更浓,踉跄着撞进杜甫怀里。
程三娘望着他们被人群簇拥着走远,低头看了眼帕子里的药丸,又望了望院外漆黑的夜色——这长安的月,怕是要更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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