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楼道的光线，也抽走了顾佳仅剩的力气。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微微下滑，昂贵的定制西装裙在门板上蹭出一道细微的褶皱。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张刺眼的监控画面上——林有有整个人摔在许幻山怀里，他的手牢牢箍在她纤细的腰上。画面清晰得能看清林有有脸上惊慌又带着一丝羞涩的笑，还有许幻山低头看她时，那来不及完全掩饰的、一丝享受的无奈。
冰冷的呕吐感再次翻涌。顾佳猛地捂住嘴，冲向书房相连的洗手间，对着光洁如新的盥洗池干呕起来，喉咙被灼烧得生疼，却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支撑在冰凉大理石台面上的手臂，纤细却绷紧了肌肉，微微发抖。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苍白得像一张揉皱又展开的纸。
精心描画的眉毛下，那双总是盈着自信笑意的漂亮眼眸，此刻漆黑一片，像是被暴风雨肆虐过的深海，翻滚着难以置信的刺痛、被羞辱的愤怒，以及一种冰冷的、近乎虚无的死寂。涂了一层薄薄唇釉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几乎没了血色。
手机在书房桌面上疯狂震动，嗡嗡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是王漫妮。
顾佳撑起身，步履有些不稳地走回书房，指尖冰凉地划过屏幕。
「佳佳！怎么样了？！」王漫妮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带着火气，「查到了！那小妖精叫林有有！北体大刚毕业，梦幻谷市场部实习生，专门负责给你们家许大烟花师的项目打杂！照片我发你了！嫩得能掐出水！许幻山这个禽兽！」
伴随着语音，王漫妮发来的照片弹出来。阳光下的林有有，穿着运动背心和热裤，扎着活力十足的高马尾，对着镜头比着胜利的“V”，笑容灿烂得晃眼，满满的胶原蛋白几乎要溢出屏幕。这张毫无阴霾的脸，和监控录像里依偎在许幻山臂弯里的身影，在顾佳脑海里轰然重叠！
“啪！”
顾佳手中的手机重重砸在厚重的红木书桌上！坚硬的金属外壳在光滑的木质表面砸出一个小小的凹痕！
凭什么？
她十年心血浇灌这个家，替他打理公司外联，照顾孩子，维持着外人艳羡的体面风光…换来的就是这个？一个廉价的、用青春和笑容就能轻易动摇的背叛？
一股毁灭一切的冰冷怒火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权衡！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占据了高地！
她抓起手机，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抽搐般颤抖，几乎拿不稳。她解锁，翻到一个加密的联系人，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
“是我。”
“上次查的那些东西，全发出去。”
“现在！立刻！马上！”
“标题醒目点！越醒目越好！”
电话那头似乎迟疑了一下，顾佳冰冷的声音直接砸过去：“听不懂吗？立刻发！”
通话被狠狠掐断。
书房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顾佳粗重压抑的喘息。幽蓝的屏幕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像一尊濒临破碎的冰冷雕像。她盯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许幻山扶着林有有腰肢的手，那短暂的两秒定格——嘴角缓缓扯开一个弧度。
冰冷。
残酷。
带着一丝即将倾覆一切的疯狂。
许幻山，你想玩？
行。
我陪你，大家一起死。
城市的另一端，米希亚奢侈品店内依旧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和金钱的气息。王漫妮放下手机，漂亮的脸蛋上没了惯常的职业甜笑，只剩下阴沉沉的怒火。她烦躁地盯着展柜里一只昂贵的限量款手袋，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洁的玻璃上敲打着，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曼妮姐？”新来的实习生小心翼翼捧着一条真丝围巾过来，“这款配陈太刚才订的衣服……”
“放着！”王漫妮语气不善地打断，看也没看那围巾一眼。实习生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退开。
王漫妮满脑子都是顾佳刚才电话里那嘶哑绝望又带着狠绝的声音，还有那张林有有阳光肆意的照片。一股邪火在她胸口乱窜。她抓起自己的手机，快速翻找着，最终停在一个备注「陈旭」的名字上——许幻山那个油嘴滑舌的司机小弟。
指尖飞舞，一条信息带着火气发了出去：
「陈旭！你们许总出差的地方，附近是不是有个梦幻谷游乐园？」
几秒后，回复来了，带着谄媚：
「漫妮姐厉害！这都知道？许总这两天就是住那边酒店，说方便盯游乐园新烟花秀的调试！嫂子让你问的？」
王漫妮盯着手机屏幕，漂亮的丹凤眼危险地眯起，红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方便？
呵，确实是方便。
方便到监控死角都找好了！
君悦府物业服务中心。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微尘。空调开得很足，带着点干涩的冷意。
钟晓芹坐在前台后面，蓝色制服裙摆下的小腿并拢着，显得有些局促。她面前的柜台上，静静躺着那个印着高端生鲜品牌LOGO的冷藏箱。盖子开着，露出鲜艳欲滴的车厘子和晶莹剔透的晴王葡萄，还有下层那两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燕窝盏。
同事小刘早就借着送文件的由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羡慕的眼神都快黏上去了。
“晓芹姐，张先生对你可真好……”
钟晓芹的脸颊像火烧一样烫得厉害，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撞，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还特意送了东西……这算什么？关心？还是……其他？
她攥着手机，屏幕上还是那条简单的「物业费收据清晰。谢。钟小姐注意休息。」她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那句“谢谢张先生关心，东西收到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心一横，眼一闭，手指猛地戳了下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微弱地响起。
呼——
钟晓芹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脱力地靠进椅背，额头抵在冰凉的金属柜台边缘降温。手机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屏幕贴着滚烫的脸颊。他会回吗？会回什么呢？
就在这时，服务中心的玻璃门被推开。
顾佳走了进来。
钟晓芹吓了一跳，慌忙坐直身体，想把冷藏箱盖上藏起来，手忙脚乱却碰倒了旁边的一叠登记簿。
“佳佳姐！”钟晓芹手忙脚乱地去扶，脸颊更红了，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
顾佳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身后洒入，在她身前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她穿着那身优雅的米白色通勤套裙，长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补过妆，掩盖了之前的苍白，重新恢复了那份精致和掌控感。只是那双狭长妩媚的眼睛深处，像是封冻的湖面，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压在一片冰层之下，幽深得让人心悸。
她的目光扫过钟晓芹慌乱的小脸，扫过柜台上敞开的冷藏箱和里面昂贵的生鲜水果燕窝，最后落在钟晓芹紧紧攥在胸口、屏幕还微微发亮的手机上。
“晓芹，”顾佳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甚至比平时更平静一些，只是这平静之下，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紧绷，“有点累了，来你这歇一会儿，喝杯水。”她的目光落在值班室角落那个小小的休息区，一张旧沙发，一张小茶几，上面还放着一个插着蚊香片的电蚊香器，淡淡的驱蚊草药味弥漫在空气里。
“啊？哦哦！好的佳佳姐！”钟晓芹如蒙大赦，赶紧从冰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又手忙脚乱地想把冷藏箱搬开，“你坐，你坐这里！”她指着那张旧沙发。
顾佳没说什么，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沙发有些塌陷，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她微微靠着，闭上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在这狭小空间里弥漫的、带着点烟火气的蚊香味道中，似乎稍微松动了一点点。虽然只是一点点。
钟晓芹把矿泉水轻轻放在顾佳面前的茶几上，看着顾佳闭目养神的侧脸。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眉宇间浓郁的倦意和一丝……破碎感？钟晓芹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顾佳昨天帮她解围时的样子，那么强大，那么游刃有余。现在的顾佳，像一件被小心翼翼修补好的昂贵瓷器，看着依旧完美，但内里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痕。
“佳佳姐……”钟晓芹小声开口，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你还好吧？是不是……子言爸爸他……”她直觉和许幻山有关。
顾佳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眼，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了裙子的面料，指节再次泛白。片刻，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得像叹息：“没事……”她睁开眼，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个缓缓冒着青烟的电蚊香器上，红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蚊子有点多。”
钟晓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普通的蚊香片在小小的陶瓷加热器里无声燃烧着。她“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安慰：“点上蚊香就好了……”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座机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吓人。
钟晓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蹦起来去接电话：“喂？君悦府物业中心！”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点口音的中年男声，嗓门很大：“喂！物业吗？我是A座1902的！我门口下水道反水了！臭死了！赶紧派人来看看啊！快点！”
“啊？A座1902？下水道反水？”钟晓芹立刻紧张起来，这属于比较紧急的报修，“好的李先生您稍等，我马上通知维修师傅……”她一边捂着话筒，一边手忙脚乱地去翻找维修师傅的电话通讯录。
维修师傅的电话还没找到，钟晓芹攥在手里的私人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亮起——
是张池的回复！
钟晓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她一手还捂着座机话筒，手忙脚乱地点开手机屏幕。
张池的回复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不谢。」
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微笑表情符号。
仅仅是这两个字和一个表情，钟晓芹的脸颊“腾”地一下再次红透了！一股莫名的热气直冲头顶！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朵都在发烫！慌得差点把座机话筒掉在地上。
“喂？！喂？！物业！听见没有啊！快点啊！臭死了！”电话那头1902的业主不耐烦地催促着，嗓门震得话筒嗡嗡响。
“听见了听见了李大哥！师傅马上到！马上到！”钟晓芹回过神来，赶紧对着话筒喊，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声音都带了点微微的喘。她狼狈地夹着座机话筒，一只手快速翻着通讯录，另一只手还攥着发烫的手机，整个人像只原地打转的陀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慌乱可爱。
顾佳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将钟晓芹这一连串手忙脚乱、脸颊绯红、对着手机屏幕又羞又窘的模样尽收眼底。她端起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冰凉的瓶身贴上她同样有些发烫的指尖。钟晓芹对着张池两个字就脸红心跳、方寸大乱的青涩模样，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一种她早已遗失太久的、属于小女生的纯粹悸动。
那悸动如此鲜活，如此陌生，又如此……刺眼。
顾佳握着冰凉的矿泉水瓶，指尖微微用力。幽深的眼底，那片冰冷的死寂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被悄然触动了一下，荡开一丝难以捕捉的涟漪。
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微小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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