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残留的触感如同烧灼的烙印,挥之不去。顾佳几乎是冲出云栖资本那冰冷殿堂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凌乱而急促的鼓点,敲打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冷冽的雪松与皮革气息混杂着他指尖的温度,似乎还固执地缠绕在鼻尖,与她心底翻涌的苦涩和屈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她冲入下行的电梯,冰冷的金属壁映出她惨白如纸的脸和失魂落魄的眼。电梯平稳下降,失重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搅。手里那张金属名片坚硬锐利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奇异地成了此刻唯一能让她保持一丝清醒的锚点。她死死攥着它,仿佛攥着深海中唯一的浮木。
当电梯门在一楼大堂滑开,水晶吊灯泼洒下的璀璨光芒和鼎沸人声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将她吞噬。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斑。喧嚣的人声、鞋跟敲击地面的脆响、电话交谈的片段……所有这些日常的噪音此刻都化作了尖锐的针,狠狠扎向她脆弱不堪的耳膜和神经。
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踉跄着走向接待前台的方向。视线穿过晃动的光影,聚焦在那个前台旁翘首以盼的身影上——林有有。
那条色彩鲜亮跳跃的碎花连衣裙,在冰冷奢华的大堂背景下突兀得刺眼。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她踮脚的雀跃动作晃动着,像初生柳条般充满无知的活力。那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纯粹的期盼和快乐。
“顾佳姐!”清脆得如同玻璃碎裂的声音,带着甜腻的尾音,直直刺入顾佳的耳膜。林有有像只快乐的小鸟迎上来,眼睛弯弯,露出无害的小虎牙,“文件拿到了吗?许老师那边催着要呢!”语气里的熟稔和毫不设防,像一把钝刀,在顾佳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反复切割。
顾佳的目光如同冰锥,瞬间钉死在林有有手里那个透明文件袋上。几张色彩饱和度极高的游乐场门票,上面的卡通图案和隐约可见的周末日期,像烧红的烙铁印在她的视网膜上。许幻山昨晚眼底那簇兴奋的光,有了无比清晰、无比刺眼的来源。
“嗯。”一个干涩得仿佛砂纸摩擦的单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她递出那份签批好的文件,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视线刻意回避着那张洋溢着无辜快乐的脸。
林有有欢天喜地地接过,看也不看就塞进帆布包,注意力全在顾佳身上。“太好了!谢谢顾佳姐!”她雀跃着,献宝似的又扬起那张门票,“你看!公司团建福利,海洋公园的!这周末!许老师说项目赶完就带我去放松,找灵感!他真是个天才,灵感也需要新鲜刺激嘛!他还说新开的那个过山车……”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天真无邪的杀伤力。灵感源泉?新鲜刺激?顾佳眼前无法控制地浮现出画面:许幻山和这个年轻女孩在过山车上尖叫大笑,她却被深锁在冰冷的数据报表和巨额债务的噩梦里,担心着儿子的学费、茶厂的未来……
煞白瞬间笼罩了顾佳的脸庞,唇线抿紧得失去了所有血色。她垂在身侧握着名片的手,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发白。
“顾佳姐?”林有有终于迟钝地察觉到顾佳异样的沉默和冰冷的气场,困惑地眨了眨眼,声音带上一丝小心翼翼,“你怎么了?脸色好白……”
“没事!”顾佳猛地截断她,声音像冰凌炸裂,“工作要紧,快回去!”她几乎是粗暴地转身,步履踉跄地冲向旋转门的方向,像躲避一场瘟疫。
逃离!必须逃离!逃离这座冰冷的大厦,逃离那个用天真撕碎她所有体面的女孩,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午后的阳光带着虚假的温度,顾佳茫然地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车辆卷起喧嚣的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口袋里那张金属名片的存在感无比强烈,像一块烧红的炭贴在皮肤上。
林有有年轻的笑脸、游乐场门票刺目的色彩、许幻山卸下重担的轻松、张池那双看透一切深不见底的眼眸……种种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碰撞。冰与火在她胸腔里激烈交战。
“你比这份报告,有趣得多。”
“任何新的‘状况’…”
他那低沉、玩味的声音如同魔咒,在耳蜗深处反复回响、震荡。
刺耳的刹车声骤然撕裂空气!伴随着司机愤怒的咆哮:“找死啊?!”
顾佳猛地惊醒!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她惊惶地后退几步,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汹涌车流的边缘,一辆黑色轿车的车头几乎贴着她的衣角停下,引擎盖散发着滚烫的热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死亡的阴影擦肩而过,带来一阵劫后余生的剧烈虚脱。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幻山”——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盯着那个名字,喘息着,指尖因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愤懑而颤抖。几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冰凉的指尖还是划向了接听键。
“喂?”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难的余悸。
“老婆!”许幻山的声音穿透嘈杂的背景音传来,听起来依旧忙碌,语气却刻意拔高了温度,透着一种虚伪的亲昵,“在外面呢?确认函拿到了吧?辛苦了!有有送过去的,拿到了就好!我们这边创意会快收尾了,今晚争取早点回去陪你跟子言!对了,周末我定了海洋公园新开的极限主题区,带团队几个核心去放松放松,找灵感!你也一起来呗?我们好久没陪子言出去玩了……”
海洋公园……团队核心……放松……找灵感……
后面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最恶毒的嘲讽,嗡嗡地在顾佳耳边回响。她握着手机,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河,灵魂仿佛已被刚才那场惊吓彻底抽离。冰冷的阳光穿过楼宇的缝隙,在地面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瞬间将她吞噬,如同沉入深不见底的冰海。
马路对面,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慕尚无声地停在临时泊车区。后排车窗缓缓降下半指宽的缝隙。
张池的视线越过喧嚣的车流,精准地锁定在对面路口那个失魂落魄、仿佛随时会被汹涌人潮吞没的身影上。顾佳那煞白的脸、空洞的眼神、摇摇欲坠的姿态,像一幅生动而脆弱的画卷,清晰地映在他深不见底的墨瞳中。
他平静地看着她差点被车撞到,看着她握着手机如同石化般僵立在危险的边缘,如同一个旁观者在欣赏一场精心安排的剧目高潮。
一丝极淡的、满意的弧度在他唇角稍纵即逝。他抬手,对着前排驾驶座做了一个极其简洁的手势。
宾利的驾驶席上,一个身着黑色制服、气质干练如磐石的司机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他迅速启动车辆,黑色车身如同静默的幽灵,流畅地汇入车流,精准地朝着顾佳所在的路口驶去。
顾佳的世界只剩下手机听筒里许幻山虚伪的关切和远处车辆尖锐的鸣笛声。身体的力气仿佛被刚才的惊吓彻底抽干,冰冷的麻木感从脚底蔓延至头顶。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即将被这巨大的疲惫和绝望碾碎时——
一辆线条流畅、如同深海巨兽般沉稳的黑色宾利慕尚,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的路沿,稳稳停下。
后座车窗无声降下,露出一张戴着墨镜、表情刚毅如岩石的侧脸。司机转过头,目光平静无波,声音低沉而清晰:“顾女士,张先生吩咐送您一程。请上车。”
张先生?
这个名字像一道强光劈开顾佳混沌的意识。她猛地抬头,看向这辆价值不菲的豪车,透过半降的车窗,只能看到司机那张毫无表情、如同执行精密指令的脸孔。张池……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他还看到了什么?
一股混杂着震惊、屈辱和更深层恐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想立刻逃离,离这辆车、离那个无所不在的男人远远的!
然而,身体深处那汹涌而至的疲惫和虚软,以及对眼前这混乱街头的强烈排斥,如同沉重的锁链拖住了她的脚步。她看了一眼依旧在手机里喋喋不休、规划着周末与另一个女人“找灵感”之旅的丈夫的名字,又看了一眼眼前这扇沉默打开的、象征着庇护(或者另一个深渊?)的车门。
最终,那几乎将她压垮的疲惫感和想要逃离这一切的迫切渴望,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脱力地拉开了厚重的车门,将自己摔进了冰冷而柔软的、散发着顶级皮革气息的后座里。
“砰。”车门关闭的轻响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
车内空间异常宽敞静谧,只有顶级车载空调运行发出的微弱低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干净、毫无杂质的气息,与张池办公室那股雪松皮革香如出一辙,沾染着他独特的气场。
顾佳蜷缩在宽大的座椅角落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刚才街头汹涌的车流和死亡的擦肩感仍在体内震颤。她将脸埋进冰凉的手掌,那枚坚硬的金属名片依旧硌在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司机没有询问目的地,车辆平稳地汇入车流,朝着君悦府的方向驶去。沉默在车内蔓延,厚重得如同实质。
顾佳紧紧闭着眼,试图屏蔽外界的一切。林有有的笑脸、许幻山的谎言、张池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眼睛……还有刚才那辆差点撞上她的车……所有画面交织翻滚,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
君悦府那熟悉而冰冷奢华的入口在车窗外缓缓靠近。宾利无声地滑入车道,平稳停驻。
“顾女士,到了。”司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平稳无波,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顾佳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脸上煞白依旧,唇瓣干燥无色,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脆弱。她伸手去开车门,指尖却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微微颤抖了一下。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沙哑。
就在她准备推门下车的瞬间,前排司机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清晰:“顾女士,张先生让我转告您,”他停顿了一瞬,似乎在确认措辞,“‘礼物’请务必随身保管好。它或许能在您最需要的时候,打开一扇意想不到的门。”
礼物?!
顾佳的动作骤然僵住!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一直紧攥着的右手。那张冰冷的、棱角分明的金属名片静静地躺在掌心,边缘硌出的红痕清晰可见。
“它或许能在您最需要的时候,打开一扇意想不到的门……”
张池送的名片……所谓的“礼物”……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皮!他不仅知道她刚才的失态,甚至预见到了她的求助?或者说,他笃定她必定会走到需要用到这张名片的境地?
巨大的恐惧和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的屈辱感瞬间将她淹没。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一把推开车门,几乎是狼狈地从这辆象征着张池无处不在掌控力的黑色宾利中跌撞出来。
车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宾利没有片刻停留,如同深海巨兽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迅速消失在视线尽头。
顾佳站在君悦府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前,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名片,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掌心传来的刺痛和名片冰冷的金属质感交织着,不断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再次嗡嗡震动起来。依旧是“幻山”。
顾佳盯着那个名字,眼底最后一丝脆弱被冰冷的愤怒彻底冻结。她没有接听,任由铃声在空旷华丽的大堂入口固执地回响,如同一曲荒诞的讽刺乐。
她攥紧名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转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进了旋转门内。那优雅从容的步伐下,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冰面之上,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黑色宾利汇入主干道的车流之中。
前排司机按下蓝牙耳机的通话键,声音低沉:“张总,顾女士已安全送达君悦府。情绪状态:高度应激,恐惧与抗拒并存。‘礼物’提示成功传达,目标反应剧烈。通讯结束。”
耳机另一端,云栖资本顶层办公室。
张池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蝼蚁般繁忙的街道。他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液中轻轻碰撞。听完汇报,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掌控一切的弧度。
“知道了。”他轻抿了一口酒液,目光投向渺远的城市天际线,深渊般的眼底映照着璀璨冰冷的灯火。
种子已经开始发芽。
水已浇下。
压迫感已层层叠加。
只待那株名为“顾佳”的植物,在绝望与诱惑交织的土壤里,扭曲地开出他想要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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