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在咖啡馆的窗户上。我站在“静夜思“门口，甩了甩伞上的水珠，推门而入。风铃声中，程默从咖啡机前抬起头，看到是我，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毫米。
“看来某人的预测比气象台还准。“我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挂在门边衣架上，“你是怎么知道今天会下雨的？“
程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递给我一条干毛巾。“卷云和积云的组合，加上气压变化。“他简短地说，“要来杯热的吗？“
我接过毛巾，指尖擦过他的手掌，那种熟悉的电流感再次出现。“今天不喝星辰咖啡了，换点能暖身子的。“
程默点点头，转身开始操作咖啡机。我注意到他的动作比平时更加流畅，像是心情不错。咖啡馆里没有其他顾客，窗外的雨声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隔音墙，让这个空间显得格外私密。
“苏媛告诉我，你曾经是国家天文台的研究员。“我直接切入主题，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发梢的水滴。
程默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研磨咖啡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为什么要放弃？“我走近吧台，“因为那个彗星撞地球的理论？“
咖啡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噪音，程默用力按下开关，噪音戛然而止。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术圈。“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糙。
我还想追问，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咖啡馆的灯光闪烁几下，然后彻底熄灭。
“停电了。“程默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我摸索着手机想打开手电筒，却听到打火机“咔嚓“一声。一簇火苗亮起，映照出程默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点燃了几支蜡烛，暖黄色的光晕渐渐填满了咖啡馆。
“抱歉，看来今天只能提供简易版了。“程默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推到我面前。烛光下，液体呈现出深琥珀色，没有拉花，但香气更加浓郁。
我小心地捧起杯子，热度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这是什么？“
“印度奶茶配方，加了一点特殊香料。“程默自己也拿了一杯，在我对面的高脚凳上坐下，“适合雨天。“
我抿了一口，甜中带辣的滋味在舌尖绽放，一股暖流立刻从喉咙蔓延到全身。“太好喝了！“我忍不住赞叹，“这应该叫'雨夜特调'。“
程默的嘴角又上扬了一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窝投下跳动的阴影。“你喜欢就好。“
我们沉默地喝着各自的饮料，窗外的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乐。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咖啡馆，我这才注意到墙上那些气象云图和天文星图在闪电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
“那些都是你画的？“我指着墙上的作品。
程默点点头，起身走向最近的一幅。“这是去年台风来临前的云层变化。“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纸，“每一种云都在讲述天气的故事，只要你懂得倾听。“
“就像星星讲述宇宙的故事？“我脱口而出。
程默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某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你也观星？“
“业余爱好。“我学着他之前的语气，然后笑了，“其实我大学时参加过天文社，但专业知识有限，只能认出几个主要星座。“
程默突然站起身，走到柜台后面翻找着什么。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铜制仪器。“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凑近观察，烛光在金属表面跳跃。“像是某种...星盘？“
“阿拉伯星盘，17世纪复制品。“程默的声音突然变得生动起来，“航海家用来确定方位和时间的。你看这里——“他指向仪器上的一个刻度盘，“通过北极星的高度可以计算出纬度...“
我看着他讲解时闪闪发光的眼睛，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咖啡师。烛光下，他的表情生动得不可思议，手势优雅地演示着星盘的运作原理。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忘记了原本要追问的那些关于他过去的问题。
“...所以古人就是通过这些简单的工具，绘制出了第一批星图。“程默结束了他的小讲座，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有些尴尬地停下来。
“太神奇了。“我真诚地说，“你解说得比我们大学教授还有趣。“
程默低头喝了口奶茶，像是在掩饰什么。“只是...基础知识。“
雨声渐大，屋顶传来雨水敲打的密集声响。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既然停电了，不如...我们来看看咖啡渣能预测什么？“
程默挑眉：“你相信这个？“
“不信，但好玩啊。“我笑着喝光最后一口奶茶，“你不是说过咖啡渣占卜是古老传统吗？“
程默摇摇头，但眼中带着笑意。他取走我的空杯，往里倒入一点清水，然后轻轻摇晃，让剩余的咖啡渣形成图案。“好了，现在把杯子倒扣在托盘上，等一分钟。“
我照他说的做，心跳不知为何加速了。这太傻了，我告诉自己，但同时又莫名期待。
程默拿起杯子，我们同时低头看向托盘上咖啡渣形成的图案。
“怎么样，大师？“我开玩笑地问，“我的未来如何？“
程默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他盯着那些棕色的痕迹，眉头紧锁。“这里...“他指着一团看起来像鸟的图案，“代表突然的变化或干扰。而这边这个形状...“他的手指移向一个类似山峰的图案，“预示着职业上的...挑战。“
我的心沉了下去。虽然不信这些，但程默的语气太过认真，让我不由得联想到最近电视台的种种迹象。“你是说...我的工作会有问题？“
程默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解读太过负面。他迅速抬头，表情缓和下来：“只是游戏而已，别当真。咖啡渣能预测的，顶多是下一杯咖啡的味道。“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林威的名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星辰，你在哪？“林威的声音异常严肃，“紧急情况，台里开了临时会议，关于你的栏目调整。“
我的手指紧紧握住手机：“什么调整？“
“收视率持续走低，加上上次的预报失误...高层考虑暂时停播你的气象栏目。“林威停顿了一下，“明天上午十点，总监要见你。“
我机械地应答着，挂断电话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刺耳起来。
程默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收走了咖啡杯和托盘。几分钟后，他放了一杯新的饮品在我面前——这次是正宗的热巧克力，上面漂浮着棉花糖。
“喝了会好受些。“他简短地说。
我捧起杯子，热度透过陶瓷温暖了我发凉的指尖。“谢谢。“我小声说，喉咙发紧。
程默靠在柜台边，目光落在窗外的暴雨上。“电视台的人不懂欣赏真正的专业。“他突然说，“你的气象分析报告我看过，比大多数预报员都精准。“
我惊讶地抬头：“你怎么会看过我的报告？“
程默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耳尖微微发红。“网上...能找到。“
雨声填补了我们之间的沉默。我小口啜饮着热巧克力，甜腻的滋味暂时缓解了心中的苦涩。程默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我感到压迫，又让我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五年前，“程默突然开口，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我发现了一颗彗星的异常轨迹。计算显示它有0.7%的几率在五年后撞击地球。“
我屏住呼吸，不敢打断他难得的倾诉。
“学术委员会认为我在危言耸听，说我想出名想疯了。“程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柜台，“媒体把我的理论扭曲成世界末日的预言。最后...我选择了离开。“
“但如果是真的呢？“我轻声问。
程默苦笑了一下：“那就是明年二月的事了。现在那颗彗星...已经被其他天文学家重新分类，轨道也确认'安全'。“他做了个引号的手势，“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错的。“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敲击柜台的手上。程默的手立刻静止了，温暖而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我们就这样在烛光中静静站着，听着雨声，谁都没有先抽回手。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程默看了看窗外：“云层开始散了。“
“能看到星星吗？“我问。
程默走向门口，推开通往后院的小门。冷湿的空气涌入，带着雨后的清新。我跟在他身后，站在小小的屋檐下。程默指向天空：“看，云缝。“
我仰头望去，漆黑的夜空中确实出现了一小块清澈的区域，几颗星星倔强地闪烁着。
“那是天鹰座。“程默说，手指在空中划出连线，“最亮的是牛郎星。“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突然一颗流星划过那片小小的晴空。“流星！“我本能地抓住程默的手臂。
程默没有躲开，反而微微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许个愿吧。“
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温暖而湿润。我闭上眼睛，心中默默许下愿望，却不敢承认那个愿望与他有关。
当我睁开眼时，发现程默正看着我，烛光从身后映照出他的轮廓，眼中反射着星光。那一瞬间，我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悄悄拍下了这个画面。
“云又遮住了。“程默最终移开视线，退回咖啡馆内，“该打烊了。“
我点点头，跟着他回到室内。电还没来，程默开始收拾店面。我主动帮忙擦拭桌子，我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尴尬。
临走时，程默递给我一把伞：“明天还会下雨。“
我接过伞，我们的手指再次相触。“谢谢，不只是为了伞。“我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谢谢你分享你的故事。“
程默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话。最终他只是说：“明天见。“
走出咖啡馆，雨已经变成了蒙蒙细雨。我撑开伞，回头看了一眼。程默站在窗前，烛光将他的剪影投在玻璃上，孤独而坚定。
我突然很确定一件事：无论明天电视台发生什么，至少这里有一个人，真正理解并欣赏我的专业。这个认知让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足以抵御最冷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