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结束那晚，农佳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得发烫。
省农业厅的未接来电像一串红烫的珠子，他捏着手机站在发酵池边，看父亲农大山用铁锨翻搅着腐熟的有机肥，深褐色的肥料里冒出细密的气泡，混着松针的清香飘过来。
小佳，农大山直起腰捶了捶背，你娘煮了牛骨汤，说是给你补脑子。老农民的手背上还沾着泥星子，却把铁锨柄擦得发亮——自打儿子搞起养殖场，这把跟了他三十年的老农具，倒成了参观时的生态养殖展示品。
农佳应了声，目光却落在系统界面跳动的数字上。
【国际市场份额】已经爬到22%，那个标着鹰酱农业科技的邮件还躺在收件箱里，发件人头像的老鹰logo红得刺眼。
他摸了摸后颈，想起直播时金发记者撞翻矿泉水瓶的狼狈样，喉结动了动——有些钱，他宁肯不赚。
第二天清晨，村头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全体村民注意！
县农业农村局考察组十点到村，各户打扫门前卫生......老张头叼着旱烟蹲在墙根，烟锅里的火星子一明一灭：这才播完两天，县上就来人？
咱村啥时候这么金贵过？
农佳站在牛舍门口，看着林昭雪从银色轿车里钻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藏蓝工装，马尾辫用根红皮筋扎着，正仰头看挂在门楣上的科技养殖示范基地木牌。
见他过来，她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农老板，县局让我带队，说是要深入了解技术细节。
林技术员。农佳笑着伸手，触到她掌心薄茧时微微一顿——这双手，上个月还在帮村民填养殖补贴表。
考察组的人跟着进了牛舍。
最先绊住脚步的是县畜牧站的王站长，他抽了抽鼻子：怪了，这牛舍咋没那股子腥骚味？
农佳弯腰捡起块木刨花，蹲在水泥地上划拉：用的是微生物发酵床，粪便掉下来半小时内就被分解成有机肥。他指了指墙角的温控仪，温度恒定22度，湿度60%，牛舒服了，自然少生病。
林昭雪盯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值，突然伸手戳了戳牛颈上的电子耳标：这个能实时监测？
能。农佳调出系统界面，淡蓝色的数据流在空气中展开，体温、进食量、肌肉生长速率......连牛每天走了多少步都有记录。他指尖在基因编辑模块上点了点，重点在这儿——我们优化了生长激素受体，让营养吸收效率提升40%。
王站长凑得近了些，老花镜片上蒙了层雾气：这......这跟打激素有啥区别？
区别大了。农佳调出第三方检测报告，外源性激素会残留，我们是让牛自己的基因更努力。
就像有人天生胃口好，不是吃了开胃药。
考察组里最年轻的小刘突然惊呼：看！这小牛的肋骨间距！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栏里六头和牛幼崽正挤在食槽边，油亮的皮毛下，肋骨线条均匀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的。
王站长蹲下来，手掌贴在小牛侧腹上：这肌肉密度......比普通牛高至少20%。
农佳打开系统的成长模拟界面，淡绿色的光幕里，小牛的轮廓开始膨胀。
六个月后的虚拟影像站在现实小牛旁边，连眼睫毛的长度都分毫不差。
这是实时模拟？林昭雪的声音发颤，她想起昨天在办公室看直播回放时，屏幕里的牛群在槐树下散步的画面——那哪是养殖场，分明是把高效和自然揉碎了重新捏的艺术品。
王站长突然抓住农佳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布料里：小同志，你这个技术......能推广到全县吗？
农佳看着老人发红的眼眶，想起前几天在县图书馆翻到的资料：全县养殖户年均亏损12%，疫病致死率常年在8%以上。
他笑了笑：能，但得先解决个麻烦。
麻烦在村委会。
农佳推开办公室木门时，李强正翘着二郎腿啃苹果，果皮掉在村集体产业扶持资金审批表上，洇出个淡褐色的圆斑。
材料不齐啊。村会计推了推金丝眼镜，苹果核咔嗒掉进垃圾桶，引进和牛幼苗的检疫证明、运输合同、风险评估报告......他拖长了音调，最关键的是，村民代表签字得有三分之二同意。
农佳把材料往桌上一放，纸角扫过李强油光水滑的分头：上周二开的村民大会，28户代表26户签了字。他指了指文件末尾的红手印，李会计，你当时还说流程没问题。
李强的手指在桌面敲出哒哒声，突然俯过身，声音压得像蚊子：小佳啊，你这项目要是成了，村里每年能分多少红？他指甲盖蹭了蹭审批表上的金额栏，50万可不是小数目，万一...
万一出问题我担全责。农佳打断他，合同里写得清楚，幼苗死亡由供应商赔付80%，系统模拟的成活率是97.3%。
李强的脸僵了僵，又堆起笑：年轻人就是急。
这样，你把材料放这儿，我明天去镇里盖章......他摸出公章往文件上一按，红色印泥晕开一片，哎，手滑了。
农佳盯着模糊的公章，喉咙里泛起股铁锈味。
他想起昨天夜里，母亲在灶房给他热汤时说的话：强子他娘前儿还跟我念叨，说他儿子在县城买了套学区房......
当天夜里，农佳在牛舍的值班床上翻来覆去。
月光透过天窗洒在系统界面上，【生态循环模式】的模块还锁着，像块蒙着灰的玉。
他摸出手机，把整理好的检测报告、系统模拟数据、甚至和国外供应商的聊天记录都打包，最后附上句：县局领导，这是项目详细资料。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林昭雪的消息弹了出来：我刚看到你发的邮件，需要我帮忙吗？
农佳回了个谢谢，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正在发送进度条，突然笑出声——他早该想到，有些门，得从上面敲。
三天后，李强的茶杯哐当砸在地上。
县局批复！老张头举着红头文件冲进村委会，纸角被他攥得发皱，优先保障资金支持！他扫了眼瘫在椅子上的李强，把文件拍在农佳手里，小佳，爷爷信你！
农佳摸着文件上的红章，指尖微微发颤。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他正站在牛舍外的槐树下。
【养殖规模突破临界值】的字样浮现在眼前，新解锁的生态循环模式里，沼气发电、有机肥加工、饲料再利用的模块闪着暖金色的光。
爸，他转头喊正在给小牛添饲料的农大山，把发酵池的管道图纸找出来。老农民应了声，裤脚沾着的草屑在风里打着转。
林昭雪从村外走过来，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露出半截牛骨汤的保温桶。
她看了眼农佳发亮的眼睛，把袋子递过去：你妈让我捎的，说你最近瘦了。
农佳接过时，指尖碰到她的手背。
远处传来卡车鸣笛声——载着和牛幼苗的运输车，正碾过新修的村道。
系统界面上，【国际市场份额】的数字还在涨：35%→38%→41%。
他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想起直播那天金发记者通红的脸。
风掀起他的衣角，带来发酵池边青草的香气，混着若有若无的牛铃响。
有些事，该轮到他们说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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