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蕙在司府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便被请到了老夫人房中复诊。
司老夫人靠在绣花软枕上，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见方如蕙进来，她慈爱地招手：“方大夫，快过来让我瞧瞧。“
方如蕙行了一礼，上前为老夫人把脉。指尖下的脉象平稳有力，让她松了口气：“老夫人恢复得很好，再服几日药便可无碍。“
“多亏了你啊。“老夫人拉着方如蕙的手不放，“昨儿个我虽昏沉着，却也知道是你那几针救了我的命。这手法...像极了当年的方御医。“
方如蕙心头一跳：“老夫人认识家父？“
“何止认识。“老夫人叹息一声，“当年我生修远他爹时难产，是方御医妙手回春，救了我们母子性命。后来听说...“她突然住了口，拍了拍方如蕙的手，“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方如蕙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波动。父亲被逐出太医院时她才十岁，只记得一夜之间家道中落，父亲带着她离京避祸，多年后才悄悄回来开了间小医馆。至于具体缘由，父亲至死都未曾详说。
“老夫人言重了。家父常教导我行医济世是本分，谈不上受苦。“
老夫人眼中闪过赞许：“好一个行医济世。方大夫，我这老毛病怕是要常麻烦你了。不如这样，你每月逢五逢十来府里为我诊脉调理，司家按御医的例银给你，如何？“
方如蕙刚要推辞，老夫人又道：“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那医馆如今不容易，这既是帮我，也是全了我报恩的心。“
话说到这份上，方如蕙只得应下。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命人取来一套银针：“这是我年轻时用过的，如今赠与你。针具配良医，也算物尽其用。“
方如蕙接过针套，只见银针做工精细，针尾雕着小小的兰花纹，显是上品。她郑重道谢，心中却隐约觉得老夫人此举别有深意。
离开老夫人院子，方如蕙在回廊拐角处险些撞上一人。抬头一看，正是司修远。
“司大人。“她慌忙后退一步行礼。
司修远今日穿了身靛青色官服，衬得身形越发挺拔。他微微颔首：“方大夫休息得可好？“
“承蒙关照，已经好多了。“方如蕙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一卷公文，“大人这是要出门？“
“嗯，兵部有些事务。“司修远顿了顿，“祖母的病...“
“老夫人已无大碍，只需按时服药调理。“方如蕙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老夫人邀我定期来复诊，我已应允。“
司修远眼中闪过一丝方如蕙读不懂的情绪：“如此甚好。方大夫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
两人又寒暄几句，司修远便匆匆离去。方如蕙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位司大人对她似乎格外关照，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回到医馆，方如蕙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住了——原本破旧的门面焕然一新，药柜里摆满了各色药材，连她那只缺了条腿的诊椅都换了张崭新的红木椅。
“李伯，这是...“
老仆笑呵呵地迎上来：“姑娘不知道，昨儿个半夜来了几个工匠，说是奉司家之命来修缮医馆。我拦都拦不住，他们乒乒乓乓忙到天亮才走。今早又有人送来这些药材，说是预付的诊金。“
方如蕙走到药柜前，拉开一个个抽屉。当归、黄芪、人参...全是上等货色，有些连父亲在世时都难得一见。她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却又隐隐不安——司家为何对她如此厚待？
接下来的日子，方如蕙按约定每五日去一次司府。老夫人待她极好，常留她用膳闲谈。司修远公务繁忙，偶尔遇到也只是点头致意，但方如蕙总能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注视。
这日复诊完毕，方如蕙正要离开，却在花园小径上遇见了司家二房的公子司修文。
“这位就是方大夫吧？“司修文摇着折扇，笑容可掬，“常听祖母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方如蕙福了一礼：“司二公子过奖。“
司修文凑近一步：“听闻方大夫医术精湛，不知可否为我看看？近来总觉得胸闷气短...“
方如蕙不着痕迹地后退：“二公子若有不适，还是请府医诊治更为妥当。“
“府医哪比得上方大夫妙手回春。“司修文又逼近一步，眼中闪着令方如蕙不适的光，“不如到我院里细说...“
“修文。“一个冷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司修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下，面色阴沉如铁，“父亲找你。“
司修文脸色一变，悻悻地拱手离去。方如蕙松了口气，向司修远投去感激的一瞥。
“二弟言行无状，方大夫见谅。“司修远走到她身边，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我送你出去。“
两人并肩走在花园小径上，一时无言。春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方如蕙偷偷瞥了眼身旁的男子，发现他侧脸线条坚毅而优雅，长睫下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方大夫，“司修远突然开口，“近日可还有人去医馆骚扰？“
方如蕙摇头：“说来奇怪，自那日后，再无人来生事。“
司修远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那就好。“
将方如蕙送至大门外，司修远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听闻方大夫对古籍医书感兴趣，这本《本草辑要》或许对你有用。“
方如蕙接过书，指尖轻触封面，心头一颤——这是宫中御医专用的版本，民间难得一见。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放在我处也是蒙尘。“司修远打断她，“医书当为良医所用。“
方如蕙不再推辞，将书紧紧抱在胸前。她不知道司修远为何对她这般好，但这份情谊让她心头暖融融的。
回到医馆，方如蕙刚把书放好，闺蜜柳青儿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如蕙！“柳青儿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听说你最近常去司府？“
方如蕙点头：“司老夫人邀我定期复诊。“
柳青儿压低声音：“你可要当心。司家水深得很，据说与当年你父亲的事有关联。“
方如蕙心头一震：“你听谁说的？“
“我爹在衙门当差，多少知道些内幕。“柳青儿神色凝重，“司家二房那位，与当今丞相走得极近。而丞相...便是当年主审你父亲案子的人。“
方如蕙手中茶盏一颤，茶水洒在裙摆上。父亲临终前确实提到过“小心丞相“，却不肯多说缘由。
“青儿，你可知道我父亲当年究竟犯了什么事？“
柳青儿摇头：“案子封得严实，只知道是御药房出了事，死了个皇子...“
正说着，医馆外传来马蹄声。柳青儿警觉地闭了嘴。片刻后，司府的小厮送来一个锦盒，说是老夫人赐的点心。
柳青儿待小厮走后，皱眉道：“如蕙，司家对你越是亲近，你越要当心。这些世家大族，哪有平白无故的好意？“
方如蕙望着锦盒中精致的点心，心中五味杂陈。司老夫人慈爱的笑容，司修远深邃的眼神，还有那些珍贵的药材和医书...这一切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夜深人静，方如蕙翻开了司修远送的《本草辑要》。翻到某一页时，一张薄薄的纸条飘落出来。她拾起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兰台旧档，癸未年秋“。
兰台是宫中藏书之所，癸未年...正是父亲被逐出太医院的那一年。
方如蕙的心怦怦直跳。这是巧合，还是...司修远有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