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玉碎片在林小叶掌心里跳动,透出油腻腻的青黑光。身下的石板微微震颤,一道道充斥死气的裂痕顺着塔心蔓延而下,如蛛丝渗进了骨髓里。
林小叶的左脸上新添了一道暗紫色的尸斑,在破碎的灯光映照下宛如扭曲的笑纹。她不敢抬手触碰,只有指尖微微颤抖,紧紧握住了加叶兰递来的青铜铃。铃身冰凉,一触即知其重量不止于金属,更似承载了无数幽魂的挣扎。
“动静太大了。”加叶兰低声说道,声音里有种克制的冷静,“武田快要控制不住刀里的百鬼。小叶,你准备好了吗?青铜铃必须和你的傩戏一起用,才能劝住他们。”
“你这是要我命啊。”林小叶咧嘴一笑,面上一分怯懦三分绝望,剩下的全被扭曲成哑然的戏谑,“铃一摇你折寿,我一跳神自己脱层皮,合着我们这塔还没破,就要先赔命了。”
话音未落,塔身骤然巨震。骨质的墙体被灵气撕裂,缝隙里钻出密密麻麻的鬼影,如同翻滚的墨云。最先涌出的,是武田鬼诸。他的发卷散乱,袍袖已被鲜血与尘土染赃,腰间的血饮妖刀散发着潮湿的红光。他眼神呆滞却凶光毕现,左手紧握刀柄,右手却不住抚摸刀鞘。血饮妖刀自行抽出鞘时,塔内寒气骤升。
百鬼的低吟嘶吼,本是无形,却此刻凝而为实。黑影如潮,有的拖曳残肢,有的面容扭曲,有的则仅剩一腔执念,肆无忌惮地扑向四人。刀锋落下,刀主的执念与百鬼的怨魂纠缠一处——暴走的武田,连残存的理智都被摄灵所蚕食。
“杀……都要杀!”
武田沙哑低吼,身形瞬间在鬼影之间一闪而过。血饮刀光,似将整个塔心都淹没在凄厉的红芒里。每一击落下,黑影便被斩断一截,却在死气灌注下撕裂出新的形态,愈加疯狂。百鬼脱刀而出,反噬刀主,每一条从刀身里蹿出的幽影,都是一段未竟的悲歌。
林小叶屏住呼吸,不敢正视那些游曳的幽魂,只把注意力全都压在手中的青铜铃上。她和加叶兰目光交汇,一方微笑却狰狞,一方冷静里带着战栗。
“现在!”加叶兰俯身,长袖一抖,手掌稳稳托着青铜铃,用力一摇。
一阵惨白的铃音炸裂于空间。铃口涌出的不是寻常铃波,而是无数苍白细密的魂丝,如同蛛网顾影自缚。魂丝缠向最近的鬼影,将其束缚在虚空之间。林小叶趁机双手结印,身形微弓,沿着塔壁刻画出傩戏禁咒。她咬破舌尖,鲜血混着咒声洒下,尸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脸颊上蔓延,一道接一道如水墨晕染。
“尔为逆命,听我傩令!”林小叶声音发颤,咬字却铿锵,“退,退,退!”
傩巫的咒阵与摄魂之铃在空中交叠,磅礴的阴力震撼空间。百鬼受制于铃音与咒阵,动作为之一顿。几只纠缠在武田身侧的游魂被生生拖离刀鞘,发出裂帛般的哀嚎。
“特木而!”林小叶的声音有些哑,“你那狼瞳还能用吗?看清楚,这到底是真的百鬼,还是骨塔里的幻影?”
特木而的脸色惨白,一只苍狼瞳失明,另一只微露幽光,额上冷汗直下。他咬紧嘴唇,双掌按地,灵气流淌进地脉。从他残缺的狼瞳中望去,世界被冰蓝与暗红的两极撕裂——百鬼夜行的景象在他眼里变得分外清晰:有游魂幻影,也有真正受刀所缚的恶灵。
“一半是‘刀中百鬼’,一半是此地守塔亡魂……混杂了。”他声音低沉,却咬字坚毅,“刀主被反噬,只剩执念维系。得先收回刀魂,才不会让他彻底化身为百鬼。”
季火邪拧眉,手臂上沧龙鳞纹隐现,业火未曾褪去。他周身习习热浪刮过,似能灼烧一切鬼气,却与骨塔亡魂的寒怨死死僵持。他没有贸然出手,只是冷静问道:“武田还能听见我们吗?他若有一线理智,总得抓住。”
加叶兰重重地点头。她几乎咬断了唇,手指上的血珠滴落在铃口。“我们试一次!”
林小叶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丝怯意咽进喉咙,踏前一步,大咧咧冲着武田鬼诸吼道:“喂——武田!出来喝酒啦,别在这陪一群死人跳舞!”
武田鬼诸的动作突兀一滞。血饮刀悬于空中,猩红的刀意短暂地被人声拽回现实。他眼中的疯狂猝然间闪烁出几缕迷惘。林小叶乘胜追击,学着戏台上那古傩巫的调子,活生生挤出几分诡谐。
“有鬼魂要找你算账啊!你当真甘愿做这刀下冤魂的主子?”
武田握刀的手颤了颤,青筋暴起。那眼角浸满血丝,嘴唇开合了几下,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我不是……不是鬼……我要自由……”
刀鞘里传出一连串愤怒的咆哮,正是百鬼挣脱束缚、哗然作乱的预兆。妖刀裂口渗出赤黑鲜血,如同尖锐獠牙啃噬着武田最后的理智。
季火邪上前一步,左臂沧龙鳞纹愈发明亮。他侧头对林小叶低声道:“拦住他。我来试试能不能借业火镇住这把刀。”
林小叶咬牙,右臂一晃,袖中翻出一枚染有咒墨的傩面假脸,铁青色鬼纹几乎和尸斑无缝衔接。她戴上傩面,舞步轻灵,步步踏煞,不断用身体遮挡武田的攻势。手中青铜铃铃音高扬,照应步伐每落一步,虚空中的鬼影便被迫后退一点。
塔内空间震荡益烈。百鬼自塔心蜂拥而出,怒吼声与哀嚎声交杂。业火忽地燃起,季火邪左手皮肤下的龙鳞亮出幽紫异芒,一道火焰如流瀑自天灵贯入刀身。火与刃,冤魂与龙气,终于纠缠在一起。刀身嘶鸣,妖气回卷,百鬼一时被逼退。
“快,再来一遍!”季火邪汗如雨下,声音里带着急促的喘息。
加叶兰强撑残力,再次摇铃。铃声几乎撕碎她的耳膜,却也让周遭鬼影凝滞一息。青铜铃口骤然开裂,一蓬幽蓝火焰腾起,将四周恶魂都困在铃影之下。加叶兰呼吸急促,唇色苍白,嘴角渗出血丝。
林小叶趁势一跃,擦着刀锋险险滑过,趁着百鬼收缩之际,将傩面直叩武田额际,咒音如骤雨般击出:“魑魅魍魉,退散还魂!你要的是生,还是枷锁?”
武田鬼诸全身一震,面上浮现痛苦与挣扎。他喉中发出凄厉的低吼,与百鬼哀嚎混为一体。血饮刀尖啼鸣,幽红的光芒忽明忽暗,似随主人的意志在生死边缘摇摆。
就在此刻,塔心深处传来一阵巨响。地面被一道青黑裂纹斜斜劈开,死气吞没了塔底。特木而横扑上前,苍狼瞳中迸发出最后一抹蓝光,魂力灌注地脉,将狼瞳的余力注入塔基。
“以族魂为赌,镇!”特木而低吼,额头青筋暴起。
死气被苍蓝光芒生生挡在塔外。百鬼分流,一半哀嚎着被拖入青铜铃的魂域中,另一半则彻底消解于咒阵火光之下。空间余震未平,骨塔四壁浮现出残破的符咒和刀痕,每一道都是压抑与挣扎的炼狱刻痕。
加叶兰费力收回铃口魂丝,面色惨白如纸,仿佛只剩一抹意志支撑着骨架。林小叶看她一眼,嘴角竟扬起一个啼笑皆非的弧度。
“你还活着?看来明天还能喝个小酒。”
加叶兰没有笑,只轻轻点了点头,却有温度流转眼底。
武田鬼诸跪坐地上,满身伤痕,神色一片茫然。他那柄血饮刀安静地卧在身旁,终于不再嗡鸣。百鬼暂时收敛,塔内归于死寂。季火邪喘息着,身上龙鳞隐隐收敛,似有伤及本源,他却只字不提,只是冷冷地凝视着劫玉碎片:“塔心已破一角,真正的钥匙——或许就在塔底。”
特木而斜倚在石壁,狼瞳渐黯,唇角流出一丝血。他尽最后气力闷声开口:
“下面那道门——不是为活人开的……”
林小叶握紧青铜铃。她呆住片刻,却慢慢地咧了咧嘴,“那又怎样?死人活人、百鬼夜行……这塔还没完,命还没赔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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