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琪抱着两本厚厚的精装书从图书馆出来，下午四点多的阳光还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沿着林荫道往松园走。
刚拐进通往B栋的小路，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平时这个时候，宿舍楼前挺安静的，最多三三两两的人进出，可现在，前面围了一大群人，黑压压的一片，把路都快堵死了，嗡嗡的议论声像一大群蜜蜂，隔老远就传了过来。
她疑惑地走近了些，挤在人群外围，踮起脚尖往里看，这一看，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宿舍楼门口那片不大的空地上，铺满了玫瑰花。不是几朵，也不是几十朵，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玫瑰花。每一朵都鲜红欲滴，花瓣饱满，裹着透明的塑料纸，用金色的丝带扎着。
巨大的花束几乎把B栋的楼门都堵住了一半，浓郁得发腻的玫瑰香气霸道地弥漫在空气里，压过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熏得人有点头晕。
花海旁边，停着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轿车，流线型的车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模样的人，正毕恭毕敬地站在车旁，而花海中央，站着的正是沈跃东。
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他双手插在深色长裤的口袋里，姿态随意，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悠闲，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他微微抬着下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笃定的笑意。
“我的天……这得有多少朵？”
“999朵吧？我看网上说表白都用这个数！”
“谁啊？这么大手笔？给谁的？”
“还能是谁？B栋307的林子琪呗！刚有人喊她名字了！”
“林子琪？谁啊？没听说过……”
“就是设计学院那个，报到那天拖着个大编织袋那个！”
“是她？看不出来啊……这么猛？”
“沈跃东！那是沈跃东！金融系那个沈家少爷！”
“我靠！难怪！这排场！”
议论声、惊叹声、手机拍照的快门声此起彼伏，女生们捂着嘴，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不可思议，男生们则表情各异，有看热闹的，有撇嘴的，也有小声嘀咕着“有钱烧的”。
林子琪只觉得一股血“轰”地一下全涌到了头顶，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那些议论声、快门声、沈跃东的名字……全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片刺目的红，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的眼睛。
她想立刻转身逃走，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沈跃东的目光扫过人群，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抬起右手，朝她这边挥了挥，动作潇洒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召唤意味。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顺着他的视线聚焦到了林子琪身上，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好奇的、探究的、羡慕的、甚至还有嫉妒的，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人群中央，无处躲藏。
“林子琪！林子琪在那儿！”有人喊了出来。
“快过去啊！”
“天哪，好浪漫啊！”
“女主角来了！”
起哄声瞬间高涨，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直通向那片花海和花海中那个耀眼的人，林子琪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去吧，同学！”旁边一个女生轻轻推了她一下，带着善意的催促。
林子琪被推得往前踉跄了一步，通道两边全是人，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没办法后退，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往前挪动。
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那些目光和议论如同实质的针，扎在她身上，她甚至能闻到玫瑰香气里混杂着的、来自周围人群的汗味和香水味。
终于，她走到了花海边缘，离沈跃东只有几步远，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
“林子琪。”沈跃东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笑意，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那堆巨大的玫瑰花束前，仿佛那是他胜利的勋章，“送给你的，喜欢吗？”他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林子琪猛地抬起头。她的脸颊依旧绯红，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冰冷的抗拒。
她看着沈跃东，看着他脸上那种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这片几乎堵住宿舍门的、铺张到荒谬的花海，看着周围那些举着手机、满脸兴奋的围观者。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猛地冲上心头。
“不喜欢。”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发颤，但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决。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那些嗡嗡的议论声、快门声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跃东，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他微微皱起眉，看着林子琪：“为什么？女孩子不都喜欢花吗？”
“我不需要。”林子琪的声音更冷了一些，她挺直了背脊，目光直视着沈跃东，没有丝毫闪躲，“麻烦你，把这些花拿开，挡着门了。”她指了指几乎堵住楼道的花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水面，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炸开了锅。
“什么？她不要？”
“天啊！她拒绝了？”
“我没听错吧？沈跃东被拒了？”
“这女生谁啊？这么拽？”
“装什么清高啊……”
议论声比刚才更响，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看更大热闹的兴奋。
沈跃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林子琪，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之前的悠闲和笃定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驳了面子的阴沉和不解。
他长这么大，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更别说主动示好被这样干脆利落地拒绝，他向前逼近一步，离林子琪更近了些，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林子琪，”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你确定？”
林子琪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浓郁的玫瑰香，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的抗拒没有丝毫动摇。
“我很确定。请让开。”她的声音依旧清晰，没有提高音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跃东死死地盯着她，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周围越来越响的议论声和玫瑰浓郁的香气，几秒钟的僵持，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沈跃东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林子琪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恼怒，有不甘，还有一丝更深的探究，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林子琪，也不再看那片花海，对着那个一直恭敬站在车旁的司机冷冷地丢下一句：“都扔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角落。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迈开长腿，径直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
司机愣了一下，赶紧小跑过去拉开后座车门，沈跃东弯腰坐了进去，“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声音沉闷。
黑色的轿车立刻启动，引擎发出低吼，毫不留恋地驶离了宿舍楼前，留下满地刺眼的红和一群目瞪口呆的围观者。
人群再次哗然。
“真扔了？”
“我靠！太浪费了吧！”
“这女的够狠啊……”
“沈少爷这下脸丢大了……”
林子琪站在原地，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她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消失在拐角，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那片如同废墟般的玫瑰海洋。
浓郁的花香依旧刺鼻，但刚才那种几乎让她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她只觉得浑身发冷，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那些黏在身上的目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散乱的花束和包装纸，像穿过一片荆棘丛，玫瑰的尖刺偶尔钩住她的裤脚，她用力扯开，快步走到宿舍楼门前，推开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门，闪身进去，用力关上了门。
门外，人群的喧闹和玫瑰的香气被隔绝，楼道里熟悉的潮湿霉味和消毒水味涌来，她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肋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