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凝固了。
病房里的空气,如同被抽成了真空,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消毒水的冰冷气味,此刻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陈旧腥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带来窒息般的恶心感。
陈卫国佝偻在冰冷的陪护椅里,保持着那个僵硬的、手背翻转的姿势。他的头微微仰着,深陷的眼窝里,最后一点翻涌的痛苦、惊骇和绝望,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火焰,瞬间熄灭、凝固、碎裂成粉末。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彻底的灰败。一种被无形枷锁拖入深渊、连挣扎都放弃的……认命。
他的目光,穿透了陈树惊恐的脸,穿透了惨白的墙壁,穿透了这间囚笼般的病房,空洞地、直直地……钉在门边那件遮盖着镜子的、惨白的病号服上。
仿佛那层薄薄的布料之后,不是光滑的玻璃镜面,而是……深渊本身。
陈树僵在病床上,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死。巨大的恐惧攫取了他所有的感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却无法泵送一丝暖意到冰冷的四肢。他死死盯着父亲的手背——那片在昏暗光线下迅速扩散的、如同恶毒星图般的黑色粘点!它们不再仅仅是渗出,更像是在皮肤下苏醒、蠕动、试图破茧而出的活物!细小,密集,覆盖了搓揉留下的红痕和破口,反射着冰冷粘稠的微光。
“爸……”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音节,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从陈树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这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墙角,陈卫国那凝固如雕像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撬动。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将目光从遮盖镜子的病号服上……收了回来。
那空洞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病床上惊恐万状的陈树脸上。
当父子两人的视线在死寂的空气中再次交汇的刹那——
陈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父亲的眼睛!
那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再是纯粹的痛苦灰败,也不再是之前一闪而过的冰冷非人光泽。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混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浑浊泥潭!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苦、刻骨的绝望、一种被彻底污染和侵蚀的惊恐……以及……在那浑浊泥潭的最底层,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死死燃烧着的、属于“父亲”的……最后挣扎和……决绝!
那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陈树的脸上。像是在贪婪地、绝望地汲取着儿子脸上每一寸真实的轮廓,每一丝生动的恐惧。又像是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惨烈的……告别。
陈卫国摊开的、布满黑色星图的手掌,极其缓慢地……合拢了。
不是搓揉。是紧握。用尽全身残存力气般的紧握!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瞬间捏得发白,凸起的骨节如同嶙峋的山石!皮肤上那些细密的黑色粘点,在紧握的巨大压力下,仿佛被挤压、变形、甚至……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微小气泡破裂的……滋滋声!
伴随着这无声的紧握,他整个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弓弦拉满,猛地绷紧!每一块肌肉都在巨大的痛苦和意志的对抗下剧烈地颤抖、痉挛!病号服下瘦骨嶙峋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挤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喘息!
他在对抗!用尽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意志和力量,对抗着那从皮肤下、从灵魂深处疯狂滋长、试图彻底吞噬他的冰冷粘腻之物!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从齿缝里迸发出来的、混合着痛苦与不屈的低吼,猛地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这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唱,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就在这声低吼炸响的瞬间!
陈卫国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如同被拉断的弓弦,猛地向前一倾!他不再看陈树,不再看自己的手!那双布满黑色粘点、紧握成拳的手,如同两柄沉重的战锤,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和一种粉碎虚妄的疯狂,狠狠地、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砸向他自己……的太阳穴!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非人的、超越极限的速度和力量!
“爸——!!!”
陈树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足以震碎灵魂的尖叫!他猛地从病床上弹起,不顾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扯脱的输液针头,疯狂地扑向父亲!
太迟了!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如同朽木爆裂的重响!
陈卫国的双拳,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了他自己的两侧太阳穴上!
巨大的力量让他的头颅猛地向一侧歪去!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从冰冷的陪护椅上软软地滑落下来,“噗通”一声重重砸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陈树扑到一半的身体僵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瞪大的眼睛里,映出父亲倒在地板上的身影。像一个被丢弃的破旧麻袋。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冰冷的地砖上,深陷的眼窝紧闭着,嘴角和鼻腔缓缓渗出刺目的、蜿蜒的……暗红色血迹。
那双紧握的拳头,依旧死死攥着,指关节捏得发白,凸起的骨节上……那一片细密的黑色星图……在灯光下……似乎……黯淡了一瞬?还是……被那迸溅的鲜血……暂时遮盖了?
“爸……爸……”陈树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他手脚并用地爬到父亲身边,颤抖的手伸向父亲的脸,想要擦去那刺目的血迹,却不敢触碰。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疯狂的求救,对着空荡荡的病房门口,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喊:
“医生——!护士——!救命啊——!!!”
尖锐的、变调的嘶喊声,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瞬间刺破了病房冰冷的死寂,狠狠撞在惨白的墙壁上,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急促的脚步声、惊恐的呼喊声、推车的滚轮声……瞬间由远及近,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向这间被诅咒的病房!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刺眼的白光涌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带着惊惶和职业性的紧张,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让开!快!心肺复苏!”
“准备除颤仪!”
“血压!脉搏!”
“病人自残!严重颅脑损伤!快!”
冰冷而急促的指令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陈树被两个护士强行架开,拖离父亲身边。他徒劳地挣扎着,嘶喊着,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血污疯狂流淌。视野一片模糊晃动,只有刺眼的白光、晃动的人影、冰冷的金属器械反光、还有……地板上,父亲那蜷缩的、被医护人员围住的、不断被按压起伏的……毫无生气的身体……
一片混乱。
刺耳的仪器蜂鸣声尖锐地响起!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生命的绿色线条,在短暂的、剧烈的波动后……拉成了一条绝望的、笔直的……红线。
“嘀————————”
长鸣。冰冷。永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按压停止了。医生直起身,沉重地摇了摇头。护士们停下了动作,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台心电监护仪单调而冗长的死亡长鸣,以及陈树被护士死死架住、发出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绝望而压抑的呜咽。
一个护士蹲下身,准备清理父亲脸上的血迹。她拿起一块干净的白色纱布。
就在纱布即将触碰到父亲脸颊的瞬间——
陈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穿透人群的缝隙,死死钉在了父亲那只紧握的、砸向自己太阳穴的右手上!
那只手依旧紧握着,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和死亡的僵硬而显得异常突出、苍白。
然而。
在那紧握的拳头指缝间……
在那苍白皮肤与黑色粘点交织的指关节上……
一点极其细微的、湿润的……黑色粘液……
如同被巨大力量挤压后、从指缝深处顽强渗出的……墨汁……
正极其缓慢地……
沿着冰冷光洁的地板……
朝着病房中央……
无人注意的角落……
无声地……
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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