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重临……”
那冰冷的、非人的信息碎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树沉沦的意识之海中激起一圈微弱却刺骨的涟漪,随即被汹涌的疲惫彻底吞没,沉入无边的黑暗。
他睡着了。
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苍白的脸在昏暗的夜灯下,显得格外脆弱,眉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微微蹙着,仿佛依旧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墙角的地板光洁如新,被护士擦拭过的瓷砖反射着幽暗的光,看不到丝毫异样。输液管里的液体,依旧滴答、滴答,规律得像催眠的节拍。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脉搏,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而疏离的低鸣。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中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
病床上的陈树,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惊醒。更像是深水中的鱼,被无形的暗流扰动。他的呼吸节奏没有变,依旧平稳悠长。但他的眼球,在紧闭的眼皮下,开始剧烈地、无规则地转动起来。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带动着眼角周围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他在做梦。
不是噩梦。至少,不是那种充满尖叫和追逐的、具象的恐怖画面。
是一片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黑。
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他悬浮在这片虚无之中,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意识像是被剥离出来,浸泡在冰冷的墨汁里。
然后,他“感觉”到了。
不是视觉,不是听觉。是一种更原始、更冰冷的……感知。
在这片绝对的虚无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不是一双眼睛,而是无数道冰冷的、粘稠的、充满非人恶意的视线,如同实质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将他牢牢锁定。那视线里没有愤怒,没有急切,只有一种无尽的、如同等待果实成熟的……耐心。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梦中的意识!他想挣扎,想逃离这片虚无!但无形的束缚将他死死困住,动弹不得!他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一个“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片纯粹的虚无里。
不是光。是比周围的黑暗更深的……一种“空”。一个绝对的、吞噬一切的“点”。
它静静地悬浮着。然后,极其缓慢地,开始……旋转。
随着它的旋转,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吸力开始产生。不是吸扯他的身体,而是吸扯他的意识!吸扯他的存在本身!他感觉自己的“存在”,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情感”——那些属于“陈树”的一切——正被那个旋转的“点”一点点地、无情地剥离、抽走!
他看到了十二岁生日前夜,父亲在惨淡月光下挥动铁锹,埋下那个穿着校服的“东西”……
他看到了镜子里那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他看到了门缝下渗入的、活着的黑暗……
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燃烧的猩红……
他看到了密林深处那些如同坟冢般的土堆……
他看到了破碎镜片中母亲苍白空洞的脸……
他看到了泥坑里崩碎的镜子本体喷涌出的黑烟……
他看到了父亲在冰冷泥水中绝望地搓洗着双手……
他看到了病房墙角地板上那一点微不可查的、湿润的……黑色……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痛苦,都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朝着那个旋转的、吞噬一切的“点”汇聚而去!要被吸走!要被抹除!要被那个“点”……彻底取代!
“不——!!!”
一声无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绝望呐喊,在虚无的梦境中轰然炸响!
病床上,陈树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狠狠勒住脖子拽了起来!动作剧烈到扯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从深沉的梦魇中挣脱出来!
“嗬——嗬——嗬——”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
眼前是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墙角昏暗的夜灯。没有黑暗,没有虚无,没有旋转的吞噬之点。
是现实。
他回来了。
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让他再次瘫软下去。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抹去额头上冰凉的冷汗。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病房门旁边。
那面镶嵌在墙壁上的长方形镜子,依旧被一件干净的病号服遮盖着,遮得严严实实。护士做的很好。
但是……
陈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件遮盖镜子的病号服……的下方。
病房门是虚掩着的,外面走廊明亮的灯光,透过门下的缝隙,在地板上投射出一条狭长的、刺眼的光带。
就在那条光带与病房内昏暗光线交界的地方。
在光洁的、刚刚被护士擦拭过的白色瓷砖地板上。
一点极其细微的、湿润的……黑色痕迹。
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晕开的最后一抹残痕。
静静地躺在那里。
在走廊明亮光线的映照下,它显得比墙角那一点……更加清晰。
更加……粘稠。
仿佛……刚刚滴落。
陈树抬到半空的手,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刚刚被噩梦惊醒的冷汗,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滴答……
滴答……
输液管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如同……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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