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庙会的灯火比往年更盛,李懒晃着破棉袄袖口,指甲盖大的金叶子在怀里硌得他心口发痒。
他本想寻个城隍庙的香案——最好是供着蜜枣桂花糕的——往那歪一歪,可才转过卖糖画的摊子,后颈忽然泛起酥麻。
像是有人贴着耳尖吹了口气,又像是古寺檐角铜铃被风撞响前的震颤。
李懒脚步顿住,破草帽下的眼睛眯成条缝。
他听见了,那声音裹在鼎沸人声里,轻得像片落在心尖上的雪:懒者归位。
怪事。他嘀咕着扯了扯裤腰,破布下的懒气值正顺着脊椎往上窜,像群被捅了窝的蚂蚁。
庙会上飘来的糖炒栗子香忽然淡了,他望着城郊方向——那里有片荒林,林子里立着座断了半面墙的破庙,早年间听老乞丐说过,是前朝某个懒神祠,后来香火断了,便成了野狗和流民的窝。
懒者归位......那声音又响了,这次李懒听清了,是从荒林里传来的。
他摸了摸肚皮,供果的甜香突然不那么勾人了。
反正躺着在哪儿不是躺?
他踢拉着破草鞋往荒林走,走了没两步,眼角余光忽的扫到个白影。
是个半透明的小鬼。
那鬼穿着靛青小褂,发顶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正踮着脚冲他招手。
李懒顿住,破草帽啪嗒掉在地上。
小鬼见他不动,索性飘到他跟前,透明的手指戳了戳他的破棉袄——凉丝丝的,像浸了井水的竹席。
嘿,你这小没牙的。李懒弯腰捡起草帽扣头上,带路就带路,戳人作甚?小鬼眼睛倏地亮了,冲他用力点头,发辫上的红绳穗子在风里晃啊晃。
懒哥!懒哥!
阿顺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李懒回头,就见知府府的小仆从跑得直喘,青布短打后背浸着汗,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饼——是方才他塞给阿顺的。
那废庙闹鬼!阿顺抓住他衣袖,指甲都快掐进布缝里,我今早听打更的王伯说,昨儿后半夜有猎户路过,看见庙门自己开了,里头飘着金晃晃的光!他咽了口唾沫,您别去,要蹭供果我明儿给您偷两笼,糖蒸酥酪成不成?
李懒低头看他攥得发白的指节,忽然笑出声。
他抽回袖子,从阿顺手里捏走芝麻饼咬了口:我比鬼还懒,它能奈我何?芝麻渣子顺着嘴角往下掉,再说了......他冲林子里歪了歪头,小鬼正扒着棵老槐树冲阿顺吐舌头,人家都来请我了。
阿顺顺着他目光望去,突然尖叫着跳开三步远,手里的芝麻饼啪地砸在地上。
李懒弯腰捡起饼,拍了拍土塞进嘴里:瞧你那胆儿。他踢了踢阿顺的鞋尖,回吧,明儿给我带碗酒酿圆子,要甜的。
阿顺站在原地,看着李懒跟着小鬼往林子里走,身影渐渐被暮色吞没。
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回跑——得把这事告诉知府大人,万一...
林子里的荒草比人还高。
李懒踢开挡路的野藤,小鬼在前面飘得忽高忽低,像盏会动的鬼火。
他正琢磨着这鬼祠里能有啥宝贝,忽听左侧传来动静——是刀剑出鞘的轻响。
寨主,前头就是那破庙。有人压着嗓子说话,王二麻子说他夜猎时瞅见庙墙里冒金光,说不定藏着什么宝贝!
李懒往树后一缩,破棉袄蹭了满背的青苔。
月光漏下来,照见七八个黑衣汉子,为首的络腮胡扛着柄鬼头刀,刀鞘上镶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是黑风寨的雷九,他在西市要饭时见过,这贼头子抢过米行的粮车,连官差都拿他没辙。
都给老子小心着。雷九吐了口唾沫,要是真有宝贝,谁先摸到手,老子赏他十两银子!
李懒眯起眼。
他看着雷九带头跨过庙门残墙,刚迈过那道半人高的断墙,就见那汉子突然踉跄两步,鬼头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身后的喽啰想去扶,却见雷九直挺挺栽进墙里——不是摔,是整个人像被看不见的手拽了进去,连影子都没剩。
寨......寨主?喽啰们面面相觑,有个胆子大的伸手去碰那断墙。
他的手刚挨上青砖墙,突然浑身一震,眼珠子翻白,也跟着栽了进去。
剩下的喽啰慌了,掉头就跑,可没跑两步,就跟撞在透明的墙上似的,砰地摔了个狗啃泥。
李懒蹲在树后啃芝麻饼,看那几个喽啰在原地打转,一会儿喊救命一会儿骂邪门,最后全栽进墙里没了声息。
他舔了舔手指上的芝麻,懒气值在体内嗡嗡直响——这墙里有门道,怕是懒神遗迹的禁制。
走啊。小鬼飘回来拽他衣角,李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庙门前了。
断墙上的砖缝里长着野菊花,风一吹,落了他半脚面。
他踢开块碎瓦,刚要迈腿,忽觉脚下地面一震——是马蹄声,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
封锁山路!有人粗着嗓子喊,敢闯进来的,按私探皇陵论处!
李懒缩到庙侧的残碑后。
月光下,二十多个官差举着火把跑过来,为首的穿玄铁鳞甲,腰间挂着虎符,是官差统领周烈。
他见过这人,上个月周烈带人抄了城西的赌坊,连老乞丐藏在灶膛里的半吊钱都没放过。
把阵旗插在东南西北四角。周烈甩着马鞭,天罗地网阵布好,老子要看看这破庙里能藏什么宝贝!
李懒看着官差们在庙外围插符纸,符纸上的朱砂在火光里泛着妖异的红。
他摸了摸肚皮,懒气值突然暴涨——系统界面在识海深处亮起,提示检测到结界波动,躺平状态可规避探查。
他咧嘴一笑,往地上一瘫,破棉袄铺成个大字。
懒哥真会挑地儿。小鬼飘在他头顶笑,透明的脚丫子晃啊晃,这地儿的土软和,比城隍庙的香案强。
李懒闭着眼哼歌,任秋虫在脚边爬。
周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映得他眼皮发红。
他能听见周烈的呼吸声,能听见马鞭抽在树干上的噼啪响,甚至能听见周烈摸玉符时,腰间玉佩相撞的轻响。
奇怪。周烈的声音突然拔高,阵眼怎么没动静?
难道那贼没进来?
李懒偷偷掀了掀眼皮。
周烈正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玄铁鳞甲上的铆钉闪着冷光。
他赶紧把眼睛闭紧,懒气值顺着毛孔往外渗,像层看不见的纱,把他的气息裹了个严严实实。
走!周烈甩了甩马鞭,去庙里搜!
官差们的脚步声渐远。
李懒等了盏茶工夫,这才翻身坐起。
小鬼正蹲在他脚边玩草叶,见他起来,冲庙门方向努了努嘴。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跟着小鬼跨进断墙——这次没被拽,反而像踩进了团棉花里,软乎乎的。
庙内比外头更暗。
李懒刚站稳,就觉头顶一暖。
他抬头,就见原本漏雨的屋顶不知何时被金光照亮,梁上的蛛网泛着珍珠似的光。
正中央的供桌早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座半人高的石坛,坛上刻着个懒字,每个笔画里都流转着金芒。
轰——
天地突然一震。
李懒踉跄两步,扶住石坛。
石坛上的懒字突然活了,金芒化作一道人影——那是个穿广袖长袍的老者,白须垂到腰间,手里端着盏茶,眼皮都懒得抬,活脱脱个放大版的李懒。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检测到懒神意志,是否融合?
李懒盯着那道金色神影,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年前饿晕在破庙时,系统刚激活的提示音;想起用懒气值换的《懒人吐纳诀》,让他三天淬体;想起在城主府门前躺七日得的《睡仙拳谱》,让他锻骨境横推三城高手......原来所谓不劳而获,早有天定。
这可是躺仙正统。他咧嘴一笑,伸手就要按系统界面的确认。
妖人!你已被包围!
周烈的暴喝炸响。
李懒转头,就见庙门被撞开,二十多支火把的光涌进来,照得金芒都淡了几分。
周烈手持玉符站在门口,玄铁鳞甲上沾着草屑,显然是从林子里狂奔过来的。
拿下!周烈挥了挥手,官差们举着刀冲进来。
李懒刚要动,忽觉脚下一沉——整座庙宇开始缓缓下沉!
石坛上的金芒大盛,将他和周烈、官差们一起裹了进去。
怎么回事?!周烈踉跄着扑向庙门,却见门槛外的地面正在裂开,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洞穴。
李懒被金芒托着飘起来,看着庙宇像块沉水的玉,一点一点往地下坠。
他望着越来越远的月光,突然笑出声——这趟躺得,值了。
当最后一线天光消失时,李懒感觉自己落在了片柔软的地面上。
他摸了摸,是铺着织金地毯的青石板。
抬头望去,头顶是座巨大的神殿,穹顶刻着星图,每颗星都是块发光的玉。
正中央的神座上,端坐着尊鎏金神像——和方才那道金色神影一模一样,只是更威严,更......懒。
懒者归位。
这次的声音更清晰了,像是从神殿的每个角落传来的。
李懒伸了个懒腰,往神座下的台阶上一歪。
反正都到这儿了,不如先躺会儿——说不定等会儿还能蹭顿供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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