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未时,京都忠勇伯府的朱漆大门前挂起两串丈二长的红绸,风一吹便猎猎作响。
李懒穿着阿顺连夜借来的青布短衫,懒懒散散靠在府门石狮子旁,左脚尖点着门槛,右手捏着半块从街角偷摸顺来的桂花糕。
懒爷,您可算来了!阿顺从门内探出头,额角还挂着汗,见李懒慢悠悠啃糕的模样,急得直搓手,知府大人在花厅等您呢,张...张幕僚也在。
李懒抬眼扫了他一下,喉结动了动咽下最后半块糕,这才直起腰——说是直起,也不过比方才多伸了两寸,依旧松松垮垮像根没扎紧的麻绳:阿顺,你昨日说的那话
小的绝不敢诓您!阿顺慌忙左右张望,见门房正搬着酒坛往内院走,才压低声音凑过去,张幕僚今早差人往酒窖送了个青瓷瓶,我偷瞧了眼,瓶口沾着黄粉——定是软骨散!
他前日还跟账房说,要在席上灌醉您,逼问《懒仙经》的下落!
李懒的黑眼珠转了转,突然咧嘴笑了,伸手拍了拍阿顺的肩膀:成,我晓得了。
阿顺急得直跺脚:懒爷您别不当回事啊!
那软骨散沾酒即化,沾了就跟抽了筋骨似的,您要是真着了道...
抽了筋骨正好躺得更舒坦。李懒打了个哈欠,踢着脚下的石子往门里晃,走罢,让他们等久了,多没面子。
花厅里早摆开八张酸枝木圆桌,红烛高烧,酒香混着烤鸭的油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李懒刚跨进门,二十多双眼睛便唰地扫过来——有玄阴教案里见过的捕快,有京中有名的药商,最上首主位坐着忠勇伯张元伯,旁边陪着的正是知府李崇文。
懒仙到!张元伯率先起身,脸上堆着笑,眼角却像结了层霜,本伯早听说李公子有仙风道骨,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
李懒瞥了眼主位旁的客座,也不客套,直接歪在椅子上,两条腿搭在桌沿:伯爷这庆功宴,庆的是玄阴教余孽落网?
还是庆有人暗送迷香的事没捅破?
厅内瞬间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张元伯的笑脸僵了僵,李崇文咳嗽一声:李公子快入座,今日只论交情。
酒过三巡,李懒面前的酒坛已空了三个。
左边的药商举着酒盏凑过来:懒仙海量,张某敬您!右边的绸缎庄老板也挤上来:李某也敬!
听说您用《懒人吐纳诀》三天淬体,我等凡夫俗子可羡慕得紧。
李懒半眯着眼,左手接一盏,右手接一盏,仰头便灌。
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打湿了前襟,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哼声:好酒,比城隍庙前老周卖的米烧强多了。
张文远坐在下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他昨日特意查过,李懒不过锻骨境初期,哪能连喝十坛烧刀子不醉?
可看这小乞丐的模样,面不红气不喘,连眼睛都没眯成条缝——难道真有仙术护体?
伯爷,他凑到张元伯耳边,您看这酒...
张元伯目光扫过李懒身周若有似无的淡金光晕,咬了咬牙:按计划办。
张文远转身对站在廊下的家仆使了个眼色。
那仆人会意,装作添酒的模样绕到李懒身后,袖中青瓷瓶快速一抖——细如金粉的软骨散便落进酒坛。
懒仙,张某再敬!张文远端着新斟的酒盏走过来,笑容比蜜还甜,您前日破玄阴教迷香时的金芒,张某到现在都没忘,这杯,敬您的仙法!
李懒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酒盏边缘,突然哎哟一声,手一松,酒盏啪地摔在地上。
琥珀色的酒液溅在张文远绣着云纹的缎面上,晕开一片暗黄。
对不住对不住,李懒挠着后脑勺,手滑了。他弯腰去捡碎片,眼角余光却瞥见酒坛里浮着的细粉——黄中带金,正是软骨散的模样。
张文远的脸青了又白,强撑着笑:再换一坛便是。他亲自提起酒坛,给李懒斟满,这坛是西域葡萄酿,最是温和。
李懒端起酒盏,凑到鼻尖嗅了嗅,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好香。仰头饮尽,手一松,酒盏当啷掉在桌上。
众人正盯着他看,就见他眼皮慢慢耷拉下来,脑袋一歪,咚地砸在桌面上。
嘴角还挂着半滴酒,整个人像滩软泥似的瘫在椅上。
哈哈哈哈!张元伯拍着大腿笑起来,我就说哪有千杯不醉的神仙?张文远也凑过来,伸手推了推李懒的肩膀:李公子?
李公子?
李懒的脑袋随着推力晃了晃,却没醒。
张文远眼睛一亮,转身对张元伯使了个眼色。
张元伯点头,家仆们立刻围上来,七手八脚要把李懒架到后堂。
慢着。李崇文突然开口,手指叩了叩桌面,李公子是本府请来的客,要请也该本府请。
张文远的笑僵在脸上,却也不敢反驳。
几个捕快上前,刚要碰李懒的胳膊,就听噗通一声——李懒整个人滑到地上,像条晒蔫的黄瓜似的蜷成一团。
后堂暖阁里,李懒被扔在软榻上。
张文远关紧门窗,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刀尖抵在李懒喉间:说,《懒仙经》残篇藏在哪?
李懒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体内懒气值疯狂跳动的声音——软骨散的药力正顺着血脉游走,却被懒神庇护自动引向体外。
他甚至能感觉到懒界·微缩空间在识海深处张开,像个黑洞似的将毒素吸进去。
不说?张文远的匕首往下压了压,割破一层油皮,信不信我现在就...
疼。李懒突然哼了一声,眼皮动了动,别扎了,怪痒的。
张文远手一抖,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他刚要后退,李懒突然弹身而起,左脚闪电般踢出,正踢中张文远腰间的酒壶。
酒壶嗖地飞出去,砰地砸在张文远额头上。
你以为我真醉了?李懒站在软榻边,身周淡金光晕大盛,连烛火都被映成了金色,我这是在睡觉。
张文远捂着头后退,撞翻了茶几。
李懒抬手轻轻一推——说是推,胳膊都没伸直,只是手掌虚虚向前送了寸许。
就听咔嚓一声,酸枝木茶几瞬间碎成齑粉,木屑像箭似的射向四周。
懒...懒仙饶命!张元伯扑通跪地,额头直磕青砖,是张文远出的主意,与我无关!
李崇文站在门口,脸色白得像张纸。
他望着满地碎木,又望着李懒身周流转的金芒,突然想起玄阴教案里余党说的与天道相通,喉结动了动:李公子,是本府管教不严...
知府大人说的哪里话?李懒打了个哈欠,又歪回软榻,我不过睡了会儿觉,怎么就闹成这样了?他瞥了眼缩在墙角的张文远,就是这酒...喝得我骨头都软了,得赔我十坛桂花酿解乏。
赔!
立刻赔!李崇文忙不迭点头,本府这就命人去醉仙楼搬二十坛,不,三十坛!
月上柳梢时,李懒晃出忠勇伯府,破棉袄重新搭在肩头。
他摸着怀里李崇文硬塞的金叶子,嘴角勾出抹笑:这才刚开始呢,等我懒到合道境...他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月亮,明儿个庙会该开了,西市城隍庙的供果...应该甜得很。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淡金光晕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团怎么也吹不灭的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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