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残留在他鼻腔深处、来自审讯室血腥投影的幻觉,还是…他头上伤口的真实气味?叶凡靠在冰冷的医院检查床边缘,任由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法医用冰凉的器械拨开他后脑的头发。
“挫裂伤,长约三公分,边缘不规则,伴有局部头皮血肿。”法医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颅骨未见明显骨折,但硬膜外有微量出血点。结合脑电图显示的异常慢波和你的主诉——对案发时段及之前一段时间的记忆完全空白,初步判断符合逆行性遗忘的特征。通常由严重脑震荡或特定神经创伤引发。”
“特定神经创伤?”叶凡捕捉到这个模糊的词汇,声音干涩。他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有把小锤子在敲打受伤的脑组织。电子脚镣冰冷的金属环紧紧箍着他的右脚踝,沉甸甸的,像一个随时会收紧的绞索,时刻提醒着他非人的处境和那滴答作响的“七天”。
法医放下器械,摘下一次性手套,目光扫过叶凡手腕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手铐压痕和脚踝上的电子枷锁,眼神里没有任何同情,只有职业性的审视:“比如,除了钝器击打,也可能伴随强烈的精神冲击或…某些非常规手段导致的神经抑制。这需要更深入的神经影像学和生化检查才能确定。不过,”他顿了顿,“从病理学上讲,它解释了你声称的失忆,但解释不了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指纹、DNA、动机、血字纸条。像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叶凡喘不过气。他闭上眼,审讯室里林锋那锐利如刀的眼神和陈默胸口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交替在黑暗中闪现。七天…否则死…那粘稠的暗红色字迹如同烙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叶先生,”一个冷静、略带疲惫的女声在检查室门口响起。
叶凡睁开眼。门口站着他的律师,苏晴。她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专业,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但叶凡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丝极快掠过的探究——那不像是对一个普通客户的审视,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复杂而危险的物品。
“手续办妥了。”苏晴走进来,无视了法医,目光直接落在叶凡脚踝的电子脚镣上,那闪烁的幽绿信号灯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基于你的头部创伤诊断符合失忆病理特征,以及…一位匿名人士缴纳了数额惊人的保释金并提供了最高级别的电子监控担保,林队长那边暂时无法继续羁押你。但条件极其苛刻:限制居住在你登记的公寓,不得离开本市,24小时佩戴定位脚镣,随时配合警方传唤。你现在的状态,等同于‘行走的囚笼’。”
匿名人士?巨额保释金?叶凡心头疑云更重。谁会帮他?是设下陷阱的人,还是…纸条的书写者?他看向苏晴:“谁保释的我?”
“不知道。”苏晴回答得干脆利落,带着职业律师的滴水不漏,“资金来源通过离岸多层渠道,无法追溯。对方只提了一个要求:确保你活着接受审判。”她的话像冰锥,刺破了叶凡心底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活着…只是为了审判?还是为了别的?
“林锋不会善罢甘休。”叶凡的声音低沉沙哑。
“当然不会。”苏晴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证据链对你不利是事实。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有限的‘自由’,配合我,找出能证明你清白或者至少能动摇指控的关键证据。比如,”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法医,“查清楚你的失忆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张纸条。”
纸条…星辉路177号,旧仓库。那是他目前唯一的、指向不明的线索。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将叶凡和苏晴送到了他位于城南一栋旧式公寓楼的住处。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的油烟和潮湿的霉味。电子脚镣在寂静中发出细微但清晰的“咔哒”声,每一步都提醒着他沉重的枷锁。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了。
一股沉闷的、带着灰尘的空气扑面而来。叶凡站在门口,看着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却感到一种彻骨的陌生。这是一套典型单身男性的公寓,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一个小沙发,仅此而已。没有照片,没有多余的装饰,冰冷得像样板间。
苏晴跟了进来,反手关上门,目光快速扫过室内,带着职业性的评估:“看来你过去一年,生活很…‘极简’。”
叶凡没有回答。他像踏入一片未知的雷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味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烧焦塑料的气味?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
桌面很干净,干净得不正常。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但屏幕是碎裂的,蛛网状的裂痕从中心向四周辐射。他走过去,手指拂过冰冷的键盘,然后猛地掀开笔记本——机身内部一片狼藉!硬盘被暴力拆卸下来,扭曲变形,上面布满了被尖锐物反复划刻的深痕,物理破坏得彻彻底底,绝无恢复数据的可能!
叶凡的心沉了下去。有人来过!在他被带走后,或者更早之前,彻底销毁了这台电脑里的信息!
他猛地拉开书桌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他发疯似的翻找其他抽屉、衣柜、床底…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基本生活用品,什么都没有。没有文件,没有日记,没有能证明他过去一年生活的任何痕迹!就像一个被精心擦拭过、只留下必要生存道具的囚室。
“你在找什么?”苏晴站在一旁,冷静地问。
“日记…或者其他记录…”叶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挫败,“我…我好像有写东西的习惯…”这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像一颗划过黑暗的流星。是的,他模糊地记得指尖触碰纸张的触感,记得笔尖划过的沙沙声…但具体写了什么?一片空白!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廉价的、塑料封皮的笔记本。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起。
希望瞬间化为更深的绝望。
笔记本的封皮被某种利器粗暴地划开,内页被成片成片地撕掉了!剩下的残页边缘参差不齐,像被野兽啃噬过。他颤抖着翻动那些残留的纸页,上面要么是彻底的空白,要么只有一些意义不明的、被墨水反复涂抹覆盖的污迹块。唯一能辨认的,是几页纸的页脚处,用极其潦草、仿佛在巨大恐惧中写下的、重复了无数遍的两个字:
“迷宫…”
“迷宫…”
“迷宫…”
迷宫!又是这个词汇!和审讯室里那张纸条上“记忆”的指向隐隐呼应!叶凡感到一阵眩晕,后脑的钝痛再次袭来,伴随着一种更深邃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这“迷宫”是什么?是他失忆的原因?是陈默死亡的真相?还是…那张纸条上“否则死”的终点?
他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被撕毁的日记残骸。电子脚镣的指示灯在昏暗的房间里幽幽地闪烁着,像一个无声的嘲笑。七天…仅仅过去了一天不到,他就已经伤痕累累,线索被斩断,被困在这座名为“过去”的迷宫里,找不到出口。
苏晴蹲下身,没有试图安慰,只是冷静地递过来一样东西:“在搜查公寓时,警方遗漏了这个。它卡在你衣柜最底层的缝隙里。”她的掌心,躺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U盘,接口处有些磨损,但整体完好。
叶凡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光。U盘?
“还有这个,”苏晴又从她精致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用证物袋小心封好的物品,放在叶凡面前的地板上,“是在你书桌抽屉最深处的一个暗格里发现的。警方显然没找到这个夹层。”
叶凡的目光凝固了。
那是一个旧式的、黄铜外壳的怀表。表壳上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岁月的包浆,边缘有些磕碰的凹陷,显然经历过不少风霜。它安静地躺在透明的袋子里,透着一种与这个冰冷公寓格格不入的古旧气息。
他伸出手,隔着袋子,轻轻触碰那冰凉的金属外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强烈熟悉感和莫名心悸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他。这怀表…他一定认识!而且非常重要!
他几乎是颤抖着撕开了证物袋,将那枚沉甸甸的怀表握在手心。冰冷的触感直透掌心。他摸索着找到表壳边缘的按钮,用力按下。
“咔哒。”
表壳弹开。
表盘是素净的白色珐琅,罗马数字清晰优雅。时针和分针静静地指向一个时间——9点17分。
叶凡的目光下移,落在秒针上。
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幽暗的光线下,那根纤细的秒针,并没有如常地顺时针跳动。
它,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逆时针,一格,一格,地移动着。
滴答…滴答…
时间,在他手中,正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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