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坚硬，硌着腕骨。
叶凡猛地睁开眼。
视野像蒙了一层厚重的、吸饱了水的劣质毛玻璃，模糊，扭曲，带着嗡嗡的低频噪音。刺眼的白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砸得他眼球生疼，太阳穴突突地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后脑勺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要撕裂颅骨的剧痛。
“呃……”
一声压抑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想抬手揉揉眼睛，手腕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死死固定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一副闪着冷硬银光的手铐。
意识像一团被粗暴撕扯后又胡乱塞回颅腔的湿棉花，沉重、混乱，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空白。这是哪？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最后一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名字…叶凡。对，我叫叶凡。但除此之外，记忆的深渊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弥漫着令人心悸的迷雾。
“醒了？”
一个低沉、冷静，不带丝毫情绪起伏的男声在对面响起，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断了叶凡试图理清思绪的努力。
叶凡艰难地聚焦视线。隔着那张反射着惨白光线的金属审讯桌，坐着一个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寸头，脸庞线条硬朗如同斧凿，眉骨很高，投下深邃的阴影，使得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显得更加锐利逼人。他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警服，肩章上的银色星徽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审视猎物般的穿透力，牢牢锁在叶凡脸上，仿佛要剥开他的皮肉，直刺灵魂。
叶凡认出了那眼神——刑警队长林锋。一个在警界以铁腕、冷峻和不近人情闻名的名字。即使是在这片混乱的记忆废墟中，这个名字也像一块冰冷的烙铁，印下模糊却深刻的印记。不详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
林锋没有给叶凡更多喘息和思考的时间。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一个不起眼的按钮上轻轻一点。
“唰——”
审讯室侧面，原本是深灰色磨砂玻璃的墙壁，瞬间变得透明，然后亮起刺眼的光。一幅巨大的高清投影画面占据了整面墙。
叶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画面极度血腥，冲击力强得让人肠胃痉挛。一个装修奢华的现代化客厅，昂贵的波斯地毯被大片暗红色的、近乎发黑的液体浸透。地毯中央，仰面躺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但胸口位置的衣服被撕裂，露出一个血肉模糊、边缘焦黑的恐怖创口。鲜血像泼洒的油漆，溅满了旁边乳白色的沙发和光洁的茶几。男人的脸因极度的痛苦和死亡瞬间的狰狞而扭曲，眼睛圆睁，瞳孔放大，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恐惧。他的右手向前伸出，五指扭曲地张开，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徒劳的抗拒。
死寂。
只有叶凡自己粗重、带着疼痛喘息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低鸣。
“认识他吗？”林锋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重锤敲在叶凡的耳膜上。
叶凡死死盯着那张扭曲的死人脸，胃里翻江倒海。不认识。完全陌生。但一种莫名的、冰冷的寒意却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林锋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语速平稳，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试图将叶凡钉死在某个位置上：
“陈默。三十二岁。默然科技创始人，新锐投资人。昨晚十点四十五分左右，被发现死于他位于‘云顶国际’公寓顶层的家中。死因，”林锋的目光扫过投影上那个恐怖的创口，“近距离霰弹枪射击，内脏组织严重损毁，当场死亡。”
叶凡的呼吸一窒。霰弹枪…如此暴烈的方式。
“凶器在现场被找到，一支非法改造的短管猎枪。上面，”林锋微微前倾身体，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叶凡苍白的脸上，“提取到了清晰完整的指纹。经数据库比对，属于你，叶凡。”
指纹？我的？叶凡下意识地想握紧拳头，手铐冰冷的链条哗啦作响，提醒着他的处境。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林锋接下来的话，将他彻底推入冰冷的深渊。
“技术科在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微量人体皮肤组织和毛发。DNA检测结果，”林锋顿了顿，似乎在欣赏叶凡眼中升腾的惊惧和茫然，“与你吻合。”
DNA…也指向我？叶凡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粗糙的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后脑勺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嘲笑着他的徒劳。
“另外，”林锋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机器，持续输出着致命的证据链，“我们调取了死者陈默生前一周的通讯记录和邮箱往来。发现他与你，叶凡先生，”他刻意加重了这个称谓，“有过多次联系。就在案发前一天，他发给你一封加密邮件，主题是‘最后一次警告’。内容虽被加密，但其存在本身，足以构成一个强烈的、指向你个人的动机。”
动机？警告？叶凡的脑子一片混沌。陈默…这个名字在空白的记忆里激不起半点涟漪。最后一次警告？警告什么？他们之间有什么交集？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那个地狱般的现场，留下指纹和DNA？
“动机、凶器、生物痕迹…所有证据都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林锋的声音冰冷地宣判，“叶凡，你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有理由相信，是你杀害了陈默。”
“不…不可能！”叶凡终于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恐惧和剧烈的头痛而扭曲变形，“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他猛地想起醒来时的空白，“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头…我的头很痛！”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手铐撞击着金属桌面，发出刺耳的噪音。汗水瞬间浸湿了他单薄的衣领，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林锋静静地看着他近乎崩溃的挣扎，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等叶凡的喘息稍微平复一些，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讽：
“头部受创？失忆？很经典的托词。不过，法医确实在你后脑发现了新鲜的钝器击打伤和脑挫伤迹象，符合‘逆行性遗忘’的部分特征。但这并不能洗脱你的嫌疑，叶凡先生。它只能说明，”林锋的目光锐利如刀，“案发现场可能比你描述的更加…激烈。”
叶凡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回冰冷的椅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口鼻，让他窒息。证据链如此完美，完美得像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而他，除了这该死的、一片空白的脑袋和剧烈的头痛，什么也拿不出来。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年轻警员探进头来，神色有些紧张地看了叶凡一眼，快步走到林锋身边，俯身低声说了几句，同时将一个装在透明证物袋里的东西递给了林锋。
林锋接过证物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叶凡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揉得皱巴巴的小纸条，边缘甚至有些撕裂。但让他心脏骤停的是纸条上呈现的东西——
上面用潦草、急促的笔迹写着一个地址：“西郊工业区，星辉路177号，旧仓库。”
而在这个地址的下方，是用一种暗红色、仿佛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液体写下的三个字，那颜色刺目得如同凝固的鲜血：
“7天，记忆，否则死。”
叶凡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林锋捏着证物袋，锐利的目光在纸条和叶凡惊骇欲绝的脸上来回扫视，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审讯室压抑的空气：
“这是从你外套内衬口袋里找到的。叶凡先生，看来除了失忆和杀人嫌疑，你身上还有更多的…‘惊喜’。这地址是什么地方？这血字…是谁留给你的？七天？七天后会发生什么？”
林锋的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沉沉地压在叶凡几乎崩溃的神经上：
“告诉我，叶凡。从现在开始，你只有七天。”
“滴答…”
叶凡仿佛听到了一个无形的、冰冷坚硬的秒针，在自己混乱一片的脑海中，重重地敲下了第一声。
倒计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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