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应急灯在黑暗里投下昏黄光晕,像一层薄雾笼罩四周。
宋佳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鼻腔里充斥着福尔马林混合铁锈的味道。
他缓缓睁开眼,脑海中仍残留着镜中那张笑脸的残影。
手指颤抖地摸向额头,那里还留着隐隐作痛的灼热。
死亡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存在的开始——这句话如同母亲的声音,在他混沌的意识中轻轻响起,是他童年时翻阅母亲笔记时记下的第一句话。
他挣扎着坐起,手机滑落在地,屏幕亮起的一瞬,一条未读消息跳了出来:“现场有……”
雨水敲打玻璃的声响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带着潮湿与阴冷的气息,将他彻底拉回现实。
他仰头看向停尸间的窗户,那盏灯还亮着,白大褂的影子在玻璃上晃了晃,像被风吹散的纸人。
窗外风声呼啸,夹杂着雨点拍打窗框的节奏,像是某种不详的鼓点。
“操。”他低骂一声,外套都没穿稳就往楼下冲。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回响,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
雨幕裹着腥甜的湿气灌进领口,他跑得太急,皮鞋在楼梯转角打滑,手撑在墙上时摸到一片黏腻——是新鲜的水痕,还带着体温。
指尖残留着那种滑腻触感,如同皮肤擦过某种潮湿生物的鳞片。
市立医院到案发现场不过两公里,宋佳赶到时雨势正猛。
积水顺着路面流淌,泛起一层淡淡的雾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铁锈混合的味道。
警戒线外站着几个打伞的居民,路灯在雨帘里晕成模糊的光斑,他看见林雪的马尾辫沾着水珠,正蹲在地上用物证袋装什么。
她呼出的白气在雨中迅速消散,橡胶手套在强光灯下泛着冷调的蓝光。
“宋法医。”林雪抬头,护目镜上蒙着水雾,“四肢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区的垃圾桶,都是今晚十点到十一点间被倒垃圾的环卫工人发现。”她递过一个透明袋,里面是截染血的手腕,指尖泛青,指甲边缘渗出暗红。
“头颅还没找到。”
宋佳戴上橡胶手套接过,指尖刚碰到尸块就皱起眉。
尸体冰冷的触感透过橡胶传递到掌心,肌肉却软得反常,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
当他把物证袋里的断腕翻转到某个角度,突然看见死者虎口有颗朱砂痣——和三天前结案的自杀案受害者位置分毫不差,法医的直觉在脑内尖啸:这不是模仿作案,是仪式重启。
他凑近闻了闻,血腥气里浮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和溺亡流浪汉案里那股味道一模一样。
“指甲缝。”他用镊子轻轻撑开死者右手,暗红色布料纤维卡在甲床里,边缘齐整得像用裁纸刀削过,“不是撕扯,是故意塞进去的。”
橡胶手套与尸表接触时发出黏腻的剥离声,像撕开冷冻年糕表面的保鲜膜。
林雪举着强光灯凑过来:“我让技术科先做了初步检测,染料里有朱砂成分。”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还有……人发灰烬。”
宋佳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记忆翻涌,母亲的旧笔记里夹着张泛黄纸页,他小时候偷看过——“引魂衣,取朱砂镇阴,人发锁魂,着此衣者,亡后三魂不渡冥河,七魄困于阳世”。
他摸出兜里半枚古玉,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掌心,“红衣引魂,三更归路”,母亲手写的批注突然在脑子里炸响。
“查死者身份。”他把布料小心收进证物袋,“重点查最近三个月去过城郊老城区的年轻女性,尤其是……”他顿了顿,“去过红伞巷的。”
红伞巷是老城区最破的那条街,宋佳站在巷口时,雨丝正顺着青瓦往下淌。
屋檐滴水敲打着石板,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音,仿佛有人在低声念诵咒语。
墙根下坐着个裹蓝布衫的老太太,手里转着串檀木佛珠,见他过来突然开口:“小宋啊,又来查案子?”她身上的樟脑味混着雨水蒸腾起来,让人鼻腔发涩。
他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穿的是警协法医的制服。
“奶奶,您知道红伞避煞的说法吗?”
老太太的佛珠停了。
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声音压得很低:“红伞不遮活人雨。十年前有天夜里,你娘撑着红伞抱你从这儿跑过,伞骨上全是血点子。她回头看了七次,每回都摸你后颈——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在点你命门。”
宋佳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确实记得有个雨夜,母亲的怀抱特别紧,伞面是渗血般的红,每走十步就会蹲下和他平视,手指在他后颈画圈。
“妈,疼。”他当时嘟囔,母亲眼眶红着说:“佳佳别怕,妈妈在赶鬼。”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监控室同事发来的消息:“停尸间老吴五点下班,往城南茶馆去了。”
宋佳把伞往墙根一插。
伞尖插入泥地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伞柄传到掌心。
老吴在停尸间干了二十年,平时总驼着背擦冰柜,指甲缝里永远沾着福尔马林的白渍。
可今早他递解剖记录时,手腕内侧有道新抓痕,像被什么尖指甲挠的。
他还未靠近,便闻到老吴袖口飘出的不只是福尔马林,还有道观线香特有的沉香味——这种香在母亲葬礼后整整三个月都萦绕在他枕头下。
茶馆在巷尾,木门上的“客来香”牌匾掉了半边。
风吹动残破的布帘,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宋佳贴着斑驳的砖墙往里挪,窗纸破了个洞,他眯眼望进去——老吴坐在最里面,对面是个穿道士袍的男人,胸前挂着一枚古玉,和他口袋里那半枚严丝合缝能拼成完整的八卦图。
“守口人该守的是嘴。”道士的声音像砂纸擦玻璃,刺耳又令人不适,“当年你帮宋清欢抄录阴阳司典籍,现在又想帮她儿子?”
老吴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泼在裤腿上:“清欢是为了救那孩子……”
木质地板随着道士起身发出痛苦的吱呀声,像是承受着不该属于人类的重量。
“归命者必须死。”道士打断他,语气坚定如铁,“郑某替阴阳司守了二十年阵眼,可等的就是宋佳长大。”他突然转头看向窗户,宋佳猛地缩身,只听见老吴急促的声音:“他来了!”
等他再探头,茶桌旁只剩老吴,道士的位置空着,桌面压着张黄纸,隐约能看见“归命”两个血字。
“小宋?”老吴推开门,脸上的汗混着雨水往下淌,散发着一丝腐朽的气味,“你怎么在这儿?”
宋佳没接话,盯着他手腕——那道抓痕更深了,还泛着青紫色,像被什么阴物掐的。
“郑道远是谁?”他直接问,“你们说的归命者,是不是我?”
老吴的喉结动了动,雨幕里传来收摊的吆喝声。
他压低声音:“十点,城南废弃道观。”说完转身往雨里走,背影很快被黑暗吞掉。
宋佳回到家时,墙上的挂钟刚敲过十二下。
钟摆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时间也被拉长。
他脱外套时,一张纸条从领口滑出来,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阵图,和母亲笔记里“归命仪式第七阶段”的图示分毫不差。
“叮——”窗台上的绿萝突然剧烈晃动,熟悉的甜香裹着湿冷的风灌进来。
宋佳攥紧古玉转身,看见窗外站着个穿红衣的女人。
她的长发滴着水,脸埋在阴影里,可宋佳认得那身衣服——正是碎尸案死者的。
红衣女子消失后,雨水在窗台积成小小的漩涡,宋佳想起《洗冤录》的批注:“执念最深者,往往留痕最浅”。
“跟我来。”女人的声音像气泡破裂,她抬起手,手腕上戴着和停尸间影子一样的银镯,“回家。”
宋佳冲过去推开窗户,雨幕劈头盖脸砸进来。
楼下空无一人,只有水迹在青石板上蜿蜒,慢慢聚成个模糊的“归”字。
风卷着潮气钻进他领口,他摸出手机翻到老吴的号码,指腹停在拨打键上——城南废弃道观,那里藏着母亲的秘密,藏着阴阳司的真相,更藏着他为什么是归命者的答案。
雨还在下,远处传来闷雷。
宋佳把纸条塞进笔记本最里层,那里夹着母亲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女人正对着他笑。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有个淡粉色的胎记,形状像朵半开的莲花——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就是摸着这儿说:“佳佳别怕,妈妈在赶鬼。”
现在,该他去把鬼找出来了。"
如果你在雨夜看见窗外站着的红衣人,第一反应是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