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蜷缩在沙发上,望着墙角那只贴满封条的牛皮纸箱,脑海中仍回荡着昨夜密室中那团蓝雾消散时的声音。
那些话像是刻进了骨头里:“我不是受害者……我是钥匙。”
她知道他说的是谁——父亲死前最后一张解剖报告上,画着一条盘绕在心脏位置的蛇。
箱子就搁在客厅角落,封条边缘泛着十年前的黄,像是一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口。
自父亲醉死在解剖室后,这箱子再没人碰过。
可现在,她的手还在隐隐作痛,就像昨晚一样。
她终于起身,撕开封条。
纸张脆裂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霉味随着尘埃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头发紧。
灰尘扬起的瞬间,仿佛听见母亲的声音,温柔又遥远。
最底下压着一张地图。
纸页边缘蜷曲如枯蝶,红笔圈着“归命之门”四个字,箭头直指老城区最破败的那片巷弄。
宋佳的拇指蹭过墨迹,是母亲的笔锋,利落得像解剖刀划开皮肤,带着熟悉的冰冷与果断。
他想起昨夜母亲说“等你能看见尸体眼里的光”,喉结动了动,将地图折进白大褂内袋。
白大褂口袋里还装着一根粉笔——这是从父亲解剖室继承下来的习惯,粉笔画线比相机更快记录现场。
老城区的日头总是落得早。
下午四点,巷口的梧桐树就开始投下长影,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野草沾着水珠,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响,像是谁在脚下轻声啜泣。
突然,蚊虫的嗡鸣戛然而止,积水沿着砖缝倒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
宋佳站在巷口,仰头看斑驳的砖墙——第三块砖缝里,果然嵌着道暗红符号,扭曲如蛇,和流浪汉指甲里的古玉、碎尸案现场的血印,分毫不差。
她总说蛇是衔尾的谜题。
他摸出手机对焦,闪光灯亮起的刹那,墙面突然泛起涟漪。
符号的纹路像活了般蠕动,最顶端的分叉竟朝他的方向“探”过来。
宋佳的手指在快门键上顿住,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不是视觉误差,他能感觉到空气里的温度在降,像有人把冰块贴在他后颈,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小宋法医?”
沙哑的唤声惊得他差点摔了手机。
转头望去,巷口茶馆的布帘掀开条缝,刘大嘴正探出头,粗布坎肩的领口沾着茶渍,手里的铜烟杆还冒着细烟,飘来一股陈年烟草混着霉味的气息。
“这是‘头七巷’。”刘大嘴跨出来,鞋跟碾过地上的枯叶,声音清脆如骨头断裂,“老辈人说,头七夜走夜路的魂儿最爱往这儿钻。您要是走进去,记着数步数——走七步必回头,不然就进去了出不来。”
宋佳把手机揣进兜里,符号蠕动的画面还在视网膜上跳:“刘叔,这符号……”
“红伞避煞,阴阳司断阴阳。”刘大嘴的烟杆在地上敲了敲,火星子溅到砖缝里,“十年前您妈来问过一样的事儿,也是站在这儿,盯着墙看得入神。后来啊……”他突然闭了嘴,喉结滚动两下,眼神往巷子里飘,“对了,近月有个唱童谣的女疯子,总在夜里晃,穿件旧长衫,打把红伞。您要是见着……”
他没说完,远处传来敲碗的脆响,像是金属刮擦骨头的声响,刺耳又诡异。
刘大嘴的脸色瞬间变了,烟杆往怀里一揣,转身就往茶馆跑,布帘“啪”地甩上,把后半截话闷在门里。
宋佳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内袋的地图。
月光爬上屋檐时,他又站在了巷口。
这次他穿了双软底鞋,白大褂换成深色外套,兜里装着解剖用的粉笔——昨夜幻境里母亲说“归命阵的祭品不是你”,他需要验证。
巷子里的风比外头凉三度,带着一股腐朽与湿气混合的味道,像是从地底渗出的阴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发苦的檀香,像是寺庙陈年供桌被白蚁蛀空时溢出的腥甜。
他数着步数往里走,第一步,青石板硌得脚底生疼;第三步,墙根传来细碎的嬉闹声,像有孩子追着跑,笑声尖尖的,却听不清词句;第五步,檀香钻进鼻腔,甜腻得发苦,像解剖室里泡尸体的福尔马林混着线香;第七步,他正要回头,前方突然亮起一点红。
红伞。
伞骨是老旧的竹制,伞面褪成暗红,如同褪了色的月经血般的颜色。
伞下站着个穿墨绿长衫的女人。
她背对着他,发尾垂到腰际,步频和他一致——他走快,她也走快;他停住,她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晃了晃,也停住。
“归命之人归命路,魂归阴间mo hui zou……”童谣从她嘴里飘出来,尾音打着颤,带着当地方言特有的拖音,像是有人掐着喉咙唱,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共鸣。
有些恐惧不是来自黑暗,而是当你知道连月光都在说谎的时候。
宋佳的太阳穴突突跳,这声音他在停尸间听过——活尸案那晚,监控里消失的尸体,喉咙里发出的就是这种调子。
他摸出粉笔,蹲在地上画了道线。
墙面突然映出无数个他,左边的“他”在摸后颈,右边的“他”在解袖扣,动作比本尊慢半拍。
宋佳的呼吸沉下来,法医解剖时的冷静爬回大脑:这是声像重叠的幻觉,利用巷弄的狭窄制造回声,让视觉和听觉错位。
童谣更近了。
宋佳的指尖在粉笔上磨出白印,他数着回声的间隔——左墙的回响比右墙慢0.3秒,说明左侧有遮挡物;头顶的嬉闹声混着檀香,是从上方通风管道传来的。
他迅速在地上画出声波反射图,粉笔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勾勒出个不规则的三角。
“就是这儿。”他轻声说,突然冲向左侧死角。
肩膀撞上墙的刹那,砖块发出闷响,半面墙竟像门般向内倒。
宋佳踉跄着跌出去,后背撞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抬头只见巷口的梧桐树在月光下摇晃,哪里还有红伞和长衫女人?
他撑着墙站起来,掌心的蛇形印记烫得厉害,像要烧穿皮肤。
低头时,地上有滴墨迹正缓缓渗入泥土,形状和密室里陈伯年敲过的那滴分毫不差。
“幻觉。”宋佳喘着气摸向兜里的粉笔,指尖却触到片硬物。
他借着手机光凑近看——粉笔上沾着的灰烬里,嵌着片指甲盖大的玉质碎片,纹路蜷曲如蛇,和十年前他从母亲血泊里捡起的那块,严丝合缝。
真相就像这玉片上的裂痕,你以为看清了纹路,却不知每条缝隙里都藏着另一个宇宙。
凌晨三点的医院解剖室格外安静。
宋佳把玉碎片装进证物袋,玻璃罩下的冷光映着他发青的眼圈。
他盯着碎片上的纹路,耳边又响起刘大嘴没说完的话——“您要是见着那女疯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
宋佳的手猛地收紧,抬头却只看见值班护士端着咖啡站在门口:“宋法医,您又通宵啊?张主任说明早要那个焚尸案的报告。”
“知道了。”他应了声,目光重新落回证物袋。
碎片在冷光下泛着幽蓝,像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窗外,老城区方向传来声尖细的童谣。
法医最懂,尸体不会说谎——但活人会,死而复生的人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