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破庙时,李昭正用枯枝在青石板上画着什么。陆小乙那声“奶奶的”突然炸响,震得梁上灰簌簌往下掉。
“您瞧这玩意儿!”他举着块白生生的皂角凑过来,刀疤在腮边跳,“方才那长孙家娘子跑太急,帕子挂我酒坛上了——您闻闻,这味儿!”说着猛吸一口,五官皱成包子,“比我家老母猪踩了粪坑还冲!”
李昭接过皂角嗅了嗅,果然一股甜腻混着酸馊气。他摸着皂身凹凸纹路,前世实验室的记忆突然闪现——导师总骂他“配方写得花哨,实操全是浆糊”,现在倒好,浆糊要变成砸长孙家的砖了。
“小乙,今儿东市西市铺子被砸了三处?”他问。
陆小乙一屁股坐下:“那可不!方才我带着弟兄们转悠,见着卖香粉的王婆子举着扫帚砸长孙家的匾,边砸边骂‘坑咱们用霉桂皮,活该!’”他拍着大腿乐,“你没瞧见那管家,脸白得跟灶灰似的,躲在门后头直打摆子!”
李昭望着青石板上的“香”字,嘴角慢慢翘起来。看唐史总嫌记载太简,现在才明白——市井的唾沫星子才是最利的刀。
他敲了敲皂角:“小乙,想不想赚比张剥皮放债还多的银钱?”
陆小乙眼睛唰地亮了:“你说!”
“开家香皂铺子。”李昭用枯枝在“香”字旁边画了个圈,“陈伯按我给的方子熬皂,咱们卖净手皂、洗衣皂,分润三成——如何?”
“三成?!”陆小乙差点蹦起来,“你这是拿金饼子砸我脑袋!我陆小乙要是不把铺子守得比护城河还紧,就把名字倒过来写!”他挠头,“可...咱们没铺子啊?”
“东市那间空瓦屋,前日我见王屠户在门口贴‘转租’呢。”李昭压低声音,“你明儿带几个弟兄去,就说‘闲王的生意’,租金能压下两成。”
陆小乙猛拍胸脯:“包我身上!”
话音未落,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陈阿四佝偻着背挤进来,怀里紧抱着个布包,鬓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小...小王爷!”他喘得像拉风箱,“我按您给的方子试了,皂角改用槐花,猪油掺碱面熬,去污比原先强三倍!”抖开布包,里面躺着块浅黄的皂,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槐花碎。
李昭接过来捏了捏,皂身硬实却不硌手,凑到鼻前是股清苦的槐花香。他突然从怀里摸出片干薄荷叶:“陈伯,加这个。”
“薄荷叶?”陈阿四愣了,“这玩意儿味冲,恐...恐有人不爱。”
“就要这股冲劲儿。”李昭把薄荷叶碾碎,混进皂泥里,“长孙家的香是浸在蜜里的,咱们的皂得像喝了冷酒——醒神!”
……
日头刚爬上屋檐,东市的青石板就被踩得发烫。
陆小乙扯着嗓子吆喝,红布标上闲王神皂四个大字被他用炭笔加粗了三遍。李昭蹲在门前的木盆旁,怀里揣着那块染了墨的帕子。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卖菜的刘婶踮脚,洗衣的张嫂搓着手,连前日被砸了铺子的王婆子都挤在最前头。
“都静一静!”陆小乙拔高嗓门,酒坛往地上一墩,“咱们闲王说了,今日演示假一赔十!”他冲李昭挤眼,“明远哥,您请!”
李昭掏出帕子抖开——墨渍像团黑蝴蝶趴在素白帕子上。他在皂角上蹭了两下,又往盆里一按:“都瞧仔细了。”
当帕子提起来时,人群炸开了锅——墨渍没了,帕子白得能照见日头!
“我的老天爷!”张嫂扑过来。
“先别急!”陆小乙拦住,“咱这皂分两种——净手的加了薄荷叶,洗了手比刚摘的荷叶还清爽;洗衣的掺了槐花,晾出来的衣裳能引来蜜蜂!关键是啥?”他提高嗓门,“比长孙家的香粉便宜七成!”
“七成?!”王婆子把菜篮子一放,“给我来三块!”
瓦屋门槛被挤得直晃,陆小乙的弟兄们举着竹筐穿梭在人群里。
李昭看着陈阿四递来的算盘——这才辰时三刻,竹筐里的皂角已经空了半筐。
另一边,长孙府里,茶盏摔在地上。
“阿兄!”长孙明姬攥着婚书,“前日退婚的帖子刚下,今日西市书肆就把婚讯刻了版!满长安都在说长孙家嫌贫爱富!”
长孙弘冷笑:“等他的香皂铺再火三日。等百姓都当他是活菩萨时,大理寺的人带着私盐账本冲进去——到时候,他的名声全得变成笑话。”
月上柳梢,瓦屋油灯还亮着。
陈阿四拨着算盘:“小王爷,今日卖了一百二十八块皂,净赚三贯六百文!”
李昭抽走算盘,把三贯六百文全推过去:“我要的是,长安城里每个用皂角的百姓,都知道是陈阿四的手捏出来的。”
他突然压低声音:“陈伯,今日你说长孙家的盐船常走漕运...”
更鼓敲过三更时,李昭抱着账本往破庙走。路过大理寺后巷,听见墙内传来“哗啦”一声——是竹简落地的脆响。
他踮脚望过去,月光里,苏挽月正蹲在地上捡账册,手里攥着卷漕运簿。
李昭低头踢飞块小石子——石子滚到她脚边。
“谁?”她手按刀柄,抬头正看见李昭哼着俚曲晃过来:“苏捕头查案呢?我这正要去买宵夜,捎你碗羊肉泡馍不?”
苏挽月盯着他,没说话,却把漕运簿往怀里又拢了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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