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月下断砖显真章
晨光刚爬上青竹坳的屋檐,晒谷场边的老槐树还沾着夜露,陈怀山正蹲在井边搓洗妹妹的布带。
昨天擂台的热闹劲儿还没散,他能听见王阿婆家的母鸡在篱笆里扑棱,可这安宁没持续多久——
晒谷场的青石板被踩得咚咚响。
陈怀山抬头,就见李铁牛一瘸一拐地冲过来,膝盖上的血痂粘在粗布裤上,像块发黑的膏药。
他手里攥着根青竹棍,指节捏得发白,嗓子哑得像破风箱:“陈怀山!昨晚不算!你偷袭!”
几个蹲在墙根吃红薯的庄稼汉直起腰,狗蛋扶着门框探出半张脸,翠儿刚端着木盆从菜畦过来,木盆里的水溅湿了蓝布裤脚。
陈怀山把布带拧出最后一滴水,手在裤腿上擦了擦。
他记得昨晚李铁牛倒地时牙缝里的“不算”,此刻听来倒像块硌牙的石子。
晒谷场的风卷着麦香吹过来,他望着李铁牛发红的眼尾,突然笑了:“偷袭?你站着我打,你躺着我也没补拳。李铁牛,输了就是输了,泥腿子也能打拳。”
人群里传来两声闷笑——是王二柱,昨儿被李铁牛推搡过的。
李铁牛的脸涨成猪肝色,青竹棍“啪”地砸在青石板上,震得几片槐树叶簌簌落下来:“不敢再战就是孬种!有种现在擂台见,输的脱了裤子绕村跑三圈!”
“铁牛,消消气……”“怀山娃子都赢了,闹啥呢?”几个上了年纪的凑过来拉他胳膊,王阿婆颤巍巍端着搪瓷缸,“喝口茶,莫要动气。”李铁牛甩开他们的手,青竹棍戳着陈怀山的方向:“他要是怕了,现在就脱裤子认怂!”
翠儿把木盆往地上一墩,水溅到脚面也顾不上,小跑着过来拉住陈怀山的衣袖。
她的手凉丝丝的,带着青菜叶子的湿意:“怀山哥,别理他……你、你昨天刚打完,要是再伤着……”她声音越来越低,眼尾泛着红,像沾了晨露的月季。
陈怀山低头看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指腹还沾着洗青菜的泥星子。
他想起妹妹昨天被他抱在怀里时,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衣角。
晒谷场的风掀起他的布衫,他突然松开翠儿的手,朝场中央走去。
红砖堆在老槐树下,是前儿盖牛棚剩下的。
陈怀山弯腰拾起一块,指尖摸到砖面的粗粝。
他想起爷爷教过的“寸劲”——力从地起,腰胯一拧,整劲到掌。
昨晚打李铁牛用了七分力,今儿要试试爷爷说的“透骨寸”。
人群跟着围过来,狗蛋蹦跳着挤到最前面,伤腿的布带又散了也不管;王二柱搓着掌心的老茧,眼睛发亮;李铁牛拄着青竹棍,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嗤笑,可那笑在陈怀山转回身时卡住了。
陈怀山深吸一口气,左脚前踏半步,后脚像钉进土里。
他能感觉到脚底的青石板在震,那是从地脉里涌上来的劲。
腰腹突然收紧,像张拉开的弓,手臂抬起时带起一阵风——这不是野路子的乱打,是爷爷说的“整劲”,是他在月光下练了百遍的“寸”。
“啪!”
声音比鞭炮还脆。
红砖裂成两半,断口齐得像用斧子劈的。
尘土腾起来,沾在陈怀山的布衫上,沾在翠儿的蓝围裙上,也沾在李铁牛瞪圆的眼睛里。
全场寂静得能听见槐树上的蝉鸣。
赵老汉从人群后面挤进来,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轻轻摸了摸断砖的茬口,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赵老汉枯瘦的手指在断砖茬口轻轻一蹭,指甲缝里立刻嵌进红土,他突然直起腰,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喉结上下滚动着:“这是真正的化劲初期啊!小子,你爷爷当年也不过如此。”
“啥?化劲?”王二柱的大嗓门撞碎了寂静,他粗糙的手掌拍在大腿上,震得裤管的草屑簌簌往下掉,“赵伯不是说县里武馆的刘教头才明劲巅峰么?”
人群“轰”地炸开了。
狗蛋踮着脚去够断砖,被王阿婆揪着后领提回来:“小崽子手脏!”王二柱挤到最前头,用拇指关节敲了敲断砖,“当啷”声比他的惊叹还响:“乖乖,这得多大劲?怀山这拳,比我家老黄牛顶人还利索!”
翠儿的蓝围裙被攥出一道道褶子,她望着陈怀山沾着砖灰的布衫,睫毛忽闪忽闪,像有团雾气在眼眶里打转。
陈怀山却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掌——掌心还留着震后的麻痒,像爷爷当年捏着他手腕说“整劲要像弹簧,缩得越紧,崩得越狠”时的触感。
“放屁!”李铁牛的青竹棍“哐当”砸在地上,他膝盖上的血痂被挣裂了,渗出的血在粗布裤上洇开个暗红的圆。
他瞪着陈怀山,脖颈的青筋跳得像要爆开:“化劲?他个泥腿子懂个屁!我爹说城里武馆的教头能开碑裂石,等他们来了——”
“等他们来了,我还在这。”陈怀山打断他。
晒谷场的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目光扫过李铁牛发颤的嘴角,“你输了,就该认。”
李铁牛的脸白得像被霜打过的萝卜,他弯腰捡起青竹棍,却握得太用力,指节泛出青白。
转身时他踉跄了一下,粗布裤角扫过断砖,带起一片红土,落在他沾血的膝盖上,倒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恶狠狠啐了口唾沫:“陈怀山,你等着!”
人群里传来零星的嘘声,王二柱扯着嗓子喊:“铁牛哥,输了就认栽,别学村头老鸹瞎叫唤!”赵老汉拍了拍陈怀山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衫渗进来:“你爷爷要是看见……”他顿了顿,从裤兜摸出块青布包,“这是你爷爷当年打擂台赢的铁哨,说等你能断砖那天给你。”
陈怀山接过青布包,指尖触到铁哨的凉意,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国术不是打人的棍,是立人的骨”。
他把铁哨塞进裤兜,抬头时正撞进翠儿的视线——她站在老槐树下,蓝围裙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朵蔫了的牵牛花。
月上柳梢头时,陈怀山蹲在院角的青石板上练拳。
他脱了布衫,脊背被月光镀得发亮,每一拳挥出都带起风声,打在绑着沙袋的老槐树上,枯叶扑簌簌落了满地。
“怀山哥。”
声音轻得像片柳絮。
陈怀山转身,就见翠儿端着青瓷碗站在院门口,碗里的姜汤腾着热气,在她鼻尖凝成细小的水珠。
她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沾着灶灰,左手还攥着块揉皱的帕子。
“喝口热的。”她把碗递过来,手指碰到陈怀山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你、你以后别打了……我会心疼。”
陈怀山接过碗,姜汤的暖意从掌心漫到心口。
他望着翠儿泛红的耳尖,想起妹妹说“翠儿姐煮的姜汤最甜”时的笑脸。
夜风掀起他的布衫,露出腰间系着的铁哨,撞在碗沿上,发出细碎的轻响。
他喝了口姜汤,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滚进胃里,末了才点了点头。
第三日清晨,陈怀山背着竹篓上山采药。
晨露打湿了他的布鞋,草叶上的水珠顺着裤管往腿根钻。
他路过村东头的密林时,脚步突然顿住——
密林中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像有人在里头疾走。
他眯起眼望向树影深处,晨光透过叶缝落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斑。
风卷着草木腥气扑过来,他摸到腰间的铁哨,指腹摩挲着刻在上面的“怀山”二字——那是爷爷用锈了的锥子刻的,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刀枪都沉。
(密林深处的动静渐远,陈怀山攥紧竹篓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
山雀在枝头叫了两声,他抬脚往采药的山坳走去,却没注意到身后的草丛里,一片带着泥印的黑布角,正随着风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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