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沧波隐锋录 > 第七章:烬语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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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孤山断崖上腾起的炼狱之火,将墨色的天幕烫开一道猩红溃烂的创口。焦臭的浓烟被西南风卷着,化作亿万携带死亡余烬的黑雪,沉甸甸地覆压在渔阳镇每一寸染毒的废墟和每一双空洞的眼眸之上。

谢归鸿半跪在碎石滩冰冷的积水中,沧浪竿深深插入身下的泥石。虎口裂开的血痕尚未凝结,便又被污浊的毒水咬开,一股深寒的刺骨凉意沿着裂口钻入骨髓,直抵深处被强行压制、早已濒临枯竭的本源真元。身后劫后余生的十一个少年无声地蜷缩在凸起的岩壁下,毒雨的腐蚀和方才近乎神迹的爆发,已抽干了他们最后的力气,只剩下胸膛在绝望里微弱起伏的证明。石滩对面密林中传出的垂死哀嚎渐渐熄灭,那是被他们掀起的泥浪火海反噬烧残的铁手余孽在咽下最后一口气。血狼峪的火光并未完全止熄,仍在风中扭曲、呻吟,但这有限的抵抗如同风中残烛,映照着前方通往邢煞风主阵的唯一路径——那是隐藏在更浓密的墨色山峡后面,一条被雨水冲垮了的狭窄谷道。死寂沉甸甸地压下来,比毒雨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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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镇内,秩序的血脉已彻底崩断。“天要亡我们!”胡二嘶哑着在人群中狼奔豕突,毒雨将他半边脸颊蚀得红肿流脓,仅剩的一只眼睛布满惊惧癫狂的血丝,指着西南方天际翻滚的火光浓烟,“看!火烧起来了!谢先生他们都死了!肯定是死光了才点起这么大的火!铁手崽子要来杀光了!”

人群早已被这连番打击折磨得形销骨立,麻木得如同行尸。周郎中熬制解药的简陋草棚塌了,老郎中尸骨未寒,又被毒雨冲散在泥污里。胡二的尖叫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稻草。几个本就眼神浑浊、捂着绞痛腹部的中年妇人突然爆发出非人的怪笑,猛地扑向旁边一个倒地呛咳、手中还死死捏着半块发霉麸饼的孩童!嘶声裂帛,麸饼混合着沾血的泥土和妇人尖锐的指甲被一同塞进了孩童细弱的喉咙!

“给我!!”野兽般的嘶吼炸开。

人性的堤防彻底崩溃。饥饿、毒雾带来的脏腑灼痛、目睹亲人毒发惨死的绝望,瞬间引爆了沉睡在骨血深处最原始的兽性!青壮男人不再理会任何呼喊,红着眼睛扑向昨夜巡防队员喝剩、半埋在倒塌灶房边的榆皮浓汤罐,争抢撕咬,滚烫的泥水飞溅;老弱者如败絮般被撞倒践踏,碾入泥泞;母亲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抱住幼子,后背承受着疯狂的撕扯,如同暴风雨中的枯枝。

噗嗤!

利刃捅入血肉的闷响。一个刚抢到半碗冰凉泥汤、正张大嘴贪婪灌下的汉子猛地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透出的一截锈迹斑斑的、他无比熟悉的劈柴斧刃——那是隔壁王跛子家的。他嗬嗬作响,泥汤混着血沫从口中涌出,带着那个肮脏的瓦碗一同摔碎在地。杀人者是他昨夜还一起在墙上警戒的同乡,此刻眼中只有麻木的凶光,拔出斧子,又扑向另一处争夺点。

混乱以周郎中崩塌的棚屋为中心,瘟疫般蔓延。胡二像个吓破胆的老鼠,趁乱尖叫着躲向一处尚未完全倒塌的地窖口,试图钻入黑暗寻求庇护。一道巨大的力量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是负责看守被囚疯癫者的断臂刘三!他那双因为连日缺觉和毒烟布满血丝的眼珠,此刻像燃烧的煤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胡二嘴角尚未擦净的一丝油渍——那是胡二昨天偷偷私藏的半块猪油渣!

“粮呢?藏在哪?!”刘三的独臂铁钳般扼住胡二喉咙,沙哑质问如同锈刀刮骨,“拿出来!”

胡二喉咙咯咯作响,脸色由酱紫变青白,脚在地上踢蹬,死命挣扎。他的手却在慌乱中下意识地捂向自己的后腰!那里,在缠腰破布卷的夹层里,还藏着最后几粒几乎被汗浸透的救命黄豆!

“给我!”一个一直蜷在角落、抱着周郎中那本被水泡烂发黄《药草图鉴》沉默不语的老妪,此刻猛地站起!她枯瘦如鹰爪的手里不知何时抓着一根尖锐的、被火烧得漆黑的断椽木尖!

木尖带着豁出性命的狠绝,直捅胡二后腰!

噗!

血,和几粒裹着泥浆血水的黄豆瓣,一同喷溅在胡二绝望抽搐的脸上和染血的破书上。

秩序,已碎成无法拼凑的腥红泥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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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岭,断魂崖顶。邢煞风如铁铸的雕像矗立,劲风撕扯着他粗粝的皮甲。毒雨敲打在裸露的古铜色肩颈上,留下丝丝缕缕灼痕,却连让他皱眉都不能。他俯瞰着脚下那滩如同肮脏伤口般的石滩上,一星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那是谢归鸿残留的气息。还有那十一个蝼蚁挣扎爬行的动静。

他眼中没有得意,只有一丝近乎无聊的厌倦。

“四日。”他对着深不见底的渊涧自语,像在宣读某种既定法则。左手缓缓抬起。一只冰冷死寂、颜色乌暗如铁的哨笛抵在他破裂的、布满黑色硬痂的唇间。

呜——

低沉、呜咽、如同万年冰川深处裂隙被风吹出的第一声哭泣。声音穿透密织的毒雨,并不尖利刺耳,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蛇一般钻入下方小孤山断崖旁密林的深处。在那片被谢归鸿制造的泥浪火海暂时阻隔的阴影里,骤然亮起了十几双惨绿色的瞳孔!像是潜伏在腐沼中的鬼眼,毫无温度地睁开。它们没有嘶吼,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有皮肉撕裂与骨骼断裂的轻微脆响在雨中迅速扩散开——那是被火焰波及残废、但还未死透的铁手会喽啰被瞬间咬断了喉咙,彻底消失的过程。绿色的冷瞳无声地滑向断崖与石滩之间的深渊绝壁,贴伏在嶙峋冰冷的岩壁阴影下,如同黏滑的毒蜥。

邢煞风放下骨哨。右臂后扬。一把造型狰狞、形如鹰爪的黑铁弯钩出现在掌中。钩尖比夜色更深沉,泛着一层冷冽的乌光。

钩非兵器。

是祭器。

铁钩顶端倒悬着的事物在风中轻晃。那不是寻常的祭品猪羊。那是一团勉强具备人形、却因长久的缩水与风干而彻底扭曲变形的暗红物事!皮肤缩紧干枯如紫红色羊皮纸,包裹着几乎凸出体外的嶙峋骨节。那是被砍去四肢、剜去双眼、割掉舌头后,又经过长时间烈火烘烤与盐渍风干的生命残留!如同凝固在生命尽头最恐怖怨毒的诅咒!

“血煞葫!”石滩上,一个濒临崩溃的后生队员无意间抬头,正对上那高悬于绝壁边缘、在漆黑苍穹背景下如同滴血魔童尸骸般的恐怖之物!极度惊骇的嘶鸣完全失控地从他喉中挤了出来,如同被勒断脖子的野鸡!那嘶鸣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惧传染,让所有蜷缩在岩壁下苟延残喘的后生队集体失控!有人剧烈干呕,有人想逃却被同伴死死拉住(深渊就在身后),更多人如同僵死的蛆虫般瘫软在泥水里!

谢归鸿脊背猛地绷直!一股源于本能的、更深沉的寒意洞穿了他强行维持的定境!他并未去看那悬崖顶端的邢煞风,而是猛地侧身,视线如冷电刺穿越来越汹涌的西南风,刺向小孤山断崖峭壁上一处被雨水冲刷得极其干净、光滑如镜的崖壁。

那里!

一道印记正清晰地显露在深黑色的断崖平面上!石质被某种奇特的暗红色颜料涂抹,在残留的血狼峪火光和越来越亮的闪电映照下,透出一种古老、诡秘、充满无法言说肃穆的暗红光泽!那不是刀斧凿刻的字迹,更非血污泼洒的混乱。它的边缘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活水流动般的自然曲线,中心是一个仿佛蕴含天地旋转玄奥的涡流之形——如同归墟深处那片吞噬万物又滋养万物的无尽渊眼被投影到冰冷的绝壁!

谢归鸿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比传承更久远的敬畏让他强行压下喉中涌上的血气!不是符文!不是符咒!是语!一个凝固在巨石中的“烬语”!其名“沉渊”——沧海倒灌归墟之时,于最混乱的涡流核心孕育的天地箴言!它唯一可以书写的载体,是焚尽自身与万念后残留的、凝如琉璃的心之微烬!

邢煞风的血煞葫,是极致的残忍与死灭的疯狂具现,凝聚无尽的怨毒与毁灭之力,一旦血煞葫的信号启动,将引发他布置在黑暗中的终极力量撕碎一切!

而这石壁上的“烬语·沉渊”,是归墟门至高的守护之意,于毁灭的绝境中以燃尽自身所凝聚的无上意志。它并非反击的号角,而是最后的壁障,一道将最后的守护意志凝固在绝壁上的宣言!

沧浪竿毫无征兆地剧烈嗡鸣起来!竿身内部仿佛有大海深处的呼唤在低吟,与那绝壁上无声的沉渊印记产生一种共鸣!一股并不强大、却无比纯净而顽强的暖流竟强行撕开谢归鸿体内肆虐的毒寒与裂痛的封锁,丝丝缕缕地渗入他濒临枯竭的丹田深处!这丝细微的暖流瞬间点燃了沉寂的海渊,让早已碎裂龟裂的堤坝有了一丝微弱的粘合!他双足猛地发力!

邢煞风的臂弯肌肉如虬龙暴起!缠绕在铁腕上的乌青血管似岩浆奔流!那倒悬着干枯血肉、名为“血煞葫”的恐怖祭器被他磅礴无匹的巨力悍然甩动!不是投掷!而是带着一种开山裂河的万钧之势,笔直地朝着石滩上那蜷缩在岩壁下、十一个完全暴露在死亡獠牙中的少年——如陨星般砸落!

同时,那声混合着铁哨呜咽的、如同来自九幽的咆哮碾过毒雨,如同地狱之门彻底洞开的审判:

“杀绝——”

时间、光影、声音都凝固了一刹那。

下一个刹那,沧浪竿动了!

一道乌光撕裂雨幕!不是射向天空坠落的死亡陨石!而是向着侧前方——小孤山断崖上那块光滑如镜、刻印着“烬语·沉渊”的黑色绝壁!

竿尖!带着谢归鸿全部残存的生命之火点燃的“沉渊引”,如同归墟深处那牵引万流的海涡最核心一点无形的“意”!

点在了那暗红色的、古奥的“沉渊”印记正中心!

无声的涟漪在绝壁上瞬间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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