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沧波隐锋录 > 第六章:沧浪蚀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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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血的藤索在风雨中震颤,绷成一道通向地狱的桥索。

张铁匠砸烂在涧底的尸体已看不见,泥流吞没了最后一点颜色。只剩那根用骨血淬炼的藤索,在倾盆毒雨和鹰愁涧呼啸的罡风中呜咽嘶鸣。少年二牛的尸体就挂在离崖顶三丈的索上,颈骨不自然地反折着,豁开的下巴垂向深渊,像一朵枯萎的花倒吊在绞架上。

谢归鸿的手很稳,稳得可怕。他握着藤索末端,指腹下黏腻滑动的除了雨水,还有张铁匠掌心在索上摩擦留下的皮肉碎屑。冰冷沉重,如同握着父亲留给儿子最后的遗产。

“挂稳了?”他的声音穿透雨幕。身后,是十二个浑身泥泞血污、眼珠赤红如炭的后生队员。没人答话。只有钢牙紧咬的咯吱声和浊重的喘息。刚才崖底那场猝死伏杀,铁手会的刀快得像提前量好的尺子,七个少年瞬间就剩十二个。

胡二没来,他被谢归鸿强留在镇子里,用他擅长的市井油滑去稳住濒临崩塌的人群。周郎中的草根汤锅翻了,老郎中在熬制最后一份解药时被毒发疯癫的镇民推到火堆里,此刻镇中已无医者。这十二条命,是渔阳镇最后还能握紧刀的手臂。

索在呜咽。谢归鸿抬脚踏上藤索。毒雨抽打在脸上,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索桥猛地沉坠!索身剧烈晃动,带着死亡的气息扑向所有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索的另一端在对岸峭壁的岩石上摩擦——那里本该有张铁匠亲手钉死的硬木倒刺桩,此刻却只剩下铁手刀斧劈砍的狼藉痕迹。整条索的生命,仅仅系于对岸岩石棱角上刮蹭出的那一点微薄支撑!每一次晃动,都是索与死神的齿口碰撞!

脚下是百丈毒涧,急流裹挟着上游冲下的巨木和腐烂的死牛,奔腾如地狱的咆哮。罡风是另一把刀,不断撕扯索身,试图将这蝼蚁最后的挣扎扯入深渊。

谢归鸿步伐奇异。他并非一步步踏索前行,而是在每一次索桥剧烈下沉的刹那,脚底顺势踏落,乌竿在身侧旋出细碎到极致的圆弧。那竿尖每一次都诡异地、如同未卜先知般点在索身震颤的节点之上!并非压制抖动,而是牵引,如同驯服烈马的缰绳!每一次点引,巨大的晃动都被导入脚下,化为一步沉稳的跨越!

沉、踏、引、过!再沉、再踏、再引、再过!

这是沧浪九式从未被记载的一层心法——融自身如舟楫,驭浪而行!将险峻化为助力的势!每一次踏落,都像是铁锤砸在岩壁,震荡轰鸣着传向对岸!沧浪竿的嗡鸣与索桥的呜咽在雨幕中交织成诡谲的战鼓!

十二个少年紧随其后。他们看不见谢归鸿的动作,只能死死盯着他踏过的地方,踩着被那乌竿奇诡力量暂时“驯服”的浪头,跌撞匍匐!有人膝盖在粗糙浸血的藤索上磨得皮开肉绽,有人指甲抠进藤皮抓出深深血痕,却无人掉队!二牛血淋淋的尸骸就在侧上方索上摇晃,像无声的招魂幡。

索,终有尽头。

百丈深渊的黑暗在脚下汹涌。对岸,一片倾斜的石滩在雨幕中露出狰狞的轮廓。滩后是黑黢黢的密林,那是铁手会封镇主力驻扎的侧翼——血狼峪!

谢归鸿踏上石滩的刹那,藤索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巨蟒濒死的剧烈抽搐!轰隆!对岸崖顶最后一点支撑在风雨中彻底崩碎!整根紧绷的索桥如被巨力斩断的弓弦,猛地弹向渔阳镇一侧!挂在索上的几具尸体(包括二牛的)被巨大的鞭击力量狠狠摔向半空,旋即如破布般砸向涧底,连水花都没溅起就被浊流吞噬!

索!断了!

退路已绝!这石滩就是唯一立足的孤岛!身后是断索百丈深渊,前面是血狼峪鬼蜮黑林!

谢归鸿一步踏住滩头。沧浪竿稳稳拄地,竿尾深深嵌入湿滑的乱石缝中。他身后,十二个少年在断索的剧烈震荡中狼狈摔跌在尖锐的砾石滩上,人人带伤。绝望比脚下的深渊更冷。

没人欢呼踏上敌方土地的侥幸。所有人都看到了。就在他们前方不足十丈的石滩与密林交界的荆棘乱丛边缘,十根手臂粗细、被新砍削出来的带皮巨木桩呈扇形钉在地上!桩顶用藤蔓固定着一个东西——

一个陶罐。罐口敞开,里面黑乎乎糊满某种粘稠恶臭的油脂。罐壁外侧,赫然用某种暗红色的凝固物涂抹着铁手会血爪印记!在每一个陶罐正下方,都埋设着藤条粗粗系着绊索!绊索引向后面的密林深处!

这哪里是防营?这是陷阱!赤裸裸的死亡捕兽夹!

邢煞风知道他们会来!他用鹰愁涧当钓鱼的饵,用张铁匠的死激发他们必来的决心!更算准了索桥承受的极限!等在这血狼峪石滩的,是准备好的火葬场!

“火!是桐油火罐!”一个眼尖的少年嘶声低吼,破了音的声调带着毛骨悚然的寒意。所有人头皮发麻!想起锁死渔阳镇的冲天火墙!

谢归鸿瞳孔骤然缩如针尖!目光疾扫四周!石滩边缘只有这些狰狞的火罐桩,除了密林深处如同蛰伏巨兽的黑暗,不见一个敌人身影!邢煞风想把他们困死在这光秃秃的石滩上!用毒雨把他们熬干!或者等他们踏入罐阵,让暗处的人拉燃引信,把他们烧成这片砾石滩上新的焦黑点缀!

雨。只有无边无际的毒雨。毒水灌入铠甲残片,渗进布衫,咬噬着皮肉。体力、体温、希望都在冰冷中飞速流逝。

不能等!退是深渊死路!进是火罐伏杀!

沧浪竿突然被谢归鸿猛地从石缝中拔出!带起一串尖锐的石子!他没有前进,反而转身面对众人,脊背却挺直如弓,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极致:

“索来!”

声音不大,却如铜珠坠地!一个少年猛地将背上卷着的剩余藤索掷出!

索团在空中翻滚。谢归鸿并未伸手去接!就在索团即将落地的瞬间,他手中乌竿陡然幻化出一片迷蒙的残影!竿身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细密交织的圆弧!如同织网!

啪!啪!啪!啪!

每一次竿影掠过飞坠的藤索卷,都精准地击打在卷索侧翼!并非击碎,而是以不可思议的微力和角度拨动!

那卷沉重的藤索竟然在空中如同被无形的手指点动,违背常理地、一层层自行解卷、甩开!粗重的麻索在半空舒展、延展、飞舞!

转瞬之间!一道藤索构成的绳索飞轮在众人头顶倏然成型!而沧浪竿的竿尖,成了舞动这生死飞轮的轴心!每一次旋转拨动,都让飞轮外沿的藤索鞭子般抽向石滩地面!

抽打点精准地避开所有砾石!竟在湿滑的石滩上犁出一道道清晰的、深深的水槽!浑浊毒水混着泥浆疯狂汇向这些槽道!石滩倾斜的坡度让水流飞速冲向崖边!

“聚!快!”谢归鸿的声音压抑紧绷如刀!

十二个少年几乎是凭着对死亡的原始恐惧和本能的信任,疯狂扑向谢归鸿身后!紧紧挤作一团!脚跟死死抵住石滩最内侧一道凸起的矮岩!

沧浪竿舞动的飞轮越来越急!石滩上的排水沟壑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浊流向崖边倾泻,声势渐大!

轰隆隆!

就在水势积聚到峰顶,崖边开始有混着泥土的石块被水流裹挟坠落深渊时——

嗷!嗷!嗷——!

密林中猛地爆起一片凄厉惨绝、完全不似人声的嚎叫!像是无数条喉咙被撕裂的恶鬼同时尖叫!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从荆棘乱丛后方的树根下、腐叶堆里窜了起来!

伏兵!果然有伏兵!

但不是人!是狗!几十条体型瘦骨嶙峋、眼放血红凶光、被断食数日濒临疯狂饿疯了的硕大獒犬!它们被关在荆棘丛后的木笼里,喉咙被皮套紧勒发不出声!此刻木笼被不知何处射来的火箭点燃!火焰和剧烈的焦糊味瞬间点燃了獒犬嗜血兽性!笼门烧塌!几十条饿疯了的巨兽挣脱束缚,带着身上燃烧的火焰、口涎甩飞,如同地狱涌出的燃烧魔犬,疯狂地扑向石滩上唯一能看见的活物——那群挤在一起的人类!

驱狗焚杀!

毒雨浇在燃烧的獒犬身上,发出滋滋的炸响!刺鼻的焦臭、兽腥混合毒雾冲天而起!

死亡!近在咫尺!

就在这末日景象扑向蜷缩的十二个少年瞬间!就在獒犬腾空扑跃张开腥臭利齿咬来刹那!

谢归鸿手中那舞至巅峰的藤索飞轮,被他以全部意念催动着沧浪心诀——“势尽”!

“开!”

一声低沉如地心崩裂的怒吼!

旋转飞轮骤然停滞!沉重藤索如同被赋与了生命和意志,不再是散乱的索绳,而是凝聚成一道粗硕无比、充满了“势”的死亡之鞭!被沧浪竿尾借着飞轮旋转积蓄的所有力量,朝着那群扑来的火狗——更准确地说是朝着獒犬群与滩头之间那一片泥水汇聚、已然形成浅浅泥潭的地面!

轰——!

藤索巨鞭如同开天巨斧,带着凝聚了谢归鸿全部“引势”之力、沧浪九式的粘滞水劲、百丈藤索的旋转巨力、以及汇流入沟的磅礴水流!狠狠地抽入那片汇聚了大量毒水泥浆的泥潭!

石滩震动!惊雷炸响!

不是击中血肉的声音!是泥浆被无可匹敌的巨力掀起,炸开成了遮天蔽日的泥幕惊涛!

砰!!!

如同山洪暴发!更似浊浪拍岸!凝聚了水流的重力、泥浆的粘滞、沧浪引势推动的泥墙,以无法形容的威势和速度,猛地向斜上方怒涌拍出!

如同巨神的泥掌!

噗噗噗噗噗!

数十条腾空扑至半途的燃烧獒犬,连同它们身上翻滚的火焰、凶狞的嚎叫,被这面骤然掀起的、厚达数尺、裹挟着剧毒泥浆与尖锐碎石的粘稠“泥浪”狠狠地拍在了半空!

污浊的泥浆瞬间灌满了它们因狂吠而大张的口鼻!疯狂的血目被泥石糊成两个黏腻的黑洞!泥浪巨力不仅拍击,更裹着它们沉重的身体向后撞去!

如同肮脏的神罚!

噼里啪啦!轰隆!咔嚓!

燃烧的火狗群如同撞上一堵会移动、会吞噬的泥墙,被庞大的泥浪裹挟着,以更恐怖的速度向后撞向那片扇形布设、装着致命桐油的火罐木桩阵!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瞬——

轰!轰!轰!轰!轰!

连续五声震耳欲聋、如同炸雷在耳膜深处爆裂的巨响!

被泥浪裹挟的火狗撞翻陶罐!罐中粘稠的桐油被泥浆和烈火獒犬点燃!连锁殉爆!五道巨大炽热的火焰蘑菇云在夜雨中猛地腾起!爆开的火球瞬间吞噬了后面的荆棘乱丛和密林边缘!

冲天烈焰撕裂雨幕!剧毒桐油遇雨非但不灭,反爆开更浓烈浑浊的、带着沥青燃烧般恶臭的冲天黑烟!如同打开了地狱熔炉的盖子!

火光!

照亮了泥浪边缘几个獒犬因剧痛和泥浆窒息濒死的抽搐;

照亮了火墙后方密林深处,几双被这末日景象惊骇到极点的、属于铁手会伏兵的眼睛;

照亮了谢归鸿身后十二张被泥血污浊覆盖、却因死里逃生而扭曲震撼的脸;

更照亮了谢归鸿紧握沧浪竿的手——虎口崩裂,暗红的血顺着乌沉湿润的竿身缓缓流下,混入脚下泥泞的毒水。

竿身深处,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呜嗡”震鸣不绝,仿佛来自归墟岛外的无尽深渊正与它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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