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月·嫡女策》第六章杭州雨
松风居的日子比苏挽棠想象中更苦。
每日天未亮，周伯便拽着她去后山练剑。太湖的风裹着湿冷的潮气灌进衣领，她握着木剑的手冻得发红，剑穗上的红绸被吹得猎猎作响。周伯站在五步外，手中的铁剑泛着冷光：“刺！要像刺向仇人咽喉那样！“
苏挽棠咬着牙冲上去，木剑却被铁剑轻松挑开。她踉跄两步，后腰重重撞在岩石上，疼得倒抽冷气。周伯却冷着脸：“苏大人当年被十二名刺客围攻时，也是这样跌跌撞撞的吗？“
她抹了把嘴角的血，重新举起剑：“再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某日清晨，周伯突然说：“今日教你破阵。“他指着院中的石墩，“这是'八卦困龙阵'，当年玄衣卫用来护主的。你看——“他用铁剑在青石板上画出八道弧线，“每个方位对应不同兵器，破阵的关键是找准生门。“
苏挽棠盯着地上的图形，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那本地契背面的“镇北军粮“——或许这阵法，与当年军粮运输的路线有关？
“发什么呆？“周伯的铁剑点在她肩头，“去，把院外的竹筐搬进来。“
竹筐里装着二十斤重的沙包。苏挽棠咬着牙扛起一个，刚走两步便踉跄着摔倒。周伯站在一旁，既不扶也不催，直到她咬着牙把八个沙包依次摆进阵位。
“很好。“周伯突然拍了拍手，“现在，假设你是刺客，要从东南角突围。“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周伯！“
一个清脆的女声穿透晨雾。苏挽棠转头，正看见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站在院门口，撑着油纸伞，伞面绣着并蒂莲——正是陆清歌。
周伯的脸色瞬间变了：“清歌？你怎么来了？“
陆清歌收起伞，走进院子。她的目光扫过苏挽棠，落在她腰间的木剑上：“我爹说，松风居的周伯会教武功。我...我想来学。“
苏挽棠注意到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与苏映雪送她的那支簪子，还有太后的戒指，都是同一块玉料。
“清歌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周伯皱眉。
“可我爹说...“
“你爹错了！“周伯的声音突然拔高，“这里不是闺阁，是战场！“
陆清歌的眼眶瞬间红了：“周伯，我娘临终前说，当年是苏夫人救了她。我...我只是想报恩。“
苏挽棠心头一震。她想起柳氏房里那幅《百鸟朝凤图》，画轴背后写着“救陆氏母女，酬银千两“——原来陆清歌的母亲，竟是被柳氏救过的？
“进来吧。“苏挽棠走上前，“我帮你搬沙包。“
陆清歌愣了愣，随即露出个甜笑：“谢谢苏姑娘。“
接下来的日子，陆清歌成了松风居的常客。她总说自己是来学武的，却总在练剑时偷偷看苏挽棠的木剑。苏挽棠发现，她的腕力比自己弱，可指尖却生着薄茧——像是常年握笔的痕迹。
某夜，苏挽棠在油灯下看父亲的密信，陆清歌突然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银耳羹：“苏姑娘，我煮的。“
苏挽棠接过碗，羹里浮着朵完整的菊花，香气清冽。“你还会煮这个？“
“我娘以前常做。“陆清歌低头绞着帕子，“她说，菊花开在秋天，最是清冷，像...像苏夫人的性子。“
苏挽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柳氏房里那幅画，画上的苏夫人穿着月白襦裙，腕间戴着翡翠镯子——与陆清歌的镯子，竟是同一款式。
“你娘...是不是姓柳？“
陆清歌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苏姑娘怎么知道？“
“我娘也姓柳。“苏挽棠轻声道，“她临终前说，当年有个姓陆的姑娘救过她。“
陆清歌的眼泪“啪嗒“掉在帕子上：“那是我娘。当年苏夫人被抄家时，我娘偷偷给她送了碗参汤。“
苏挽棠握住她的手：“所以你爹要你接近我？“
陆清歌摇头：“我爹不知道我来。他说...他说苏家的人都该死，可我娘临终前说，苏夫人是好人。“
院外突然传来周伯的咳嗽声。陆清歌慌忙抽回手，转身要走，却被苏挽棠拉住：“清歌，你腕间的镯子，是翡翠对吗？“
陆清歌的手一抖，镯子磕在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苏挽棠看清了镯子内侧的刻字——“映雪生辰“。
映雪？苏映雪？
苏挽棠的脑子“嗡“地一声。她想起苏府里那个总爱穿狐裘的二小姐，想起她送自己的翡翠簪子，想起柳氏说“映雪身子弱“时的温柔——原来苏映雪根本没生病，她一直在暗中查探苏家的消息！
“清歌，你爹...是不是和苏映雪有关系？“
陆清歌的脸瞬间煞白：“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是杭州知府，总说要把我许给好人......“
她的话被一阵马蹄声打断。周伯掀开门帘进来，脸色阴沉：“清歌，你爹派人来接你了。“
陆清歌的身体晃了晃：“是...是陆府的车吗？“
周伯点头：“他们说你娘的牌位要迁进陆家祠堂，让你立刻回去。“
陆清歌抓住苏挽棠的手：“苏姑娘，你...你要小心。“她从袖中塞给苏挽棠个锦囊，“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里面...有当年的船票。“
苏挽棠打开锦囊，里面躺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镇北粮船，八月十五，扬州码头“——正是父亲密信里提到的时间！
“清歌！“
院外传来车夫的吆喝。陆清歌咬了咬嘴唇，转身跑出去。苏挽棠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柳氏房里那幅《百鸟朝凤图》——画上的凤凰尾羽，与陆清歌腕间的翡翠镯子，竟是同一块玉料雕成的。
深夜，苏挽棠躺在竹床上翻来覆去。她摸出陆清歌给的锦囊，借着月光看那张船票，发现背面还写着行小字：“苏大人当年查到的军粮，是给北戎的战马饲料。“
北戎？苏挽棠的心跳加速。她想起周伯说太后私运军粮，想起皇帝暴怒的脸，终于明白——太后不仅勾结外敌，还拿镇北军的军粮换战马，置大楚江山于不顾！
“睡不着？“周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挽棠坐起身：“周伯，陆清歌的镯子，和苏映雪的簪子，都是同一块玉料。“
周伯的脚步顿了顿：“你怀疑她们是一伙的？“
“不止。“苏挽棠取出陆清歌的锦囊，“清歌说她娘是苏夫人的救命恩人，可柳氏房里的画，却写着'映雪生辰'......“
周伯接过锦囊，盯着镯子内侧的刻字看了半晌，突然长叹一声：“当年苏夫人被抄家时，怀里抱着个女婴。后来那女婴被奶娘救走，听说...听说被送去了杭州。“
苏挽棠的呼吸一滞。她想起自己八岁那年在雪地里，是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救了她——难道那个男人，是陆清歌的父亲？
“周伯，我要回京城。“她猛地站起来，“我要找太后问清楚，我要为爹翻案！“
周伯按住她的肩膀：“姑娘，你现在回去太危险。皇帝已经下了旨意，全城搜捕玄衣卫余孽。你若露面，只会连累更多人。“
“那怎么办？“苏挽棠急得眼眶发红，“总不能让爹的冤屈永远沉在海底！“
周伯指了指墙角的木箱：“这是你爹当年留下的兵符，能调动镇北军旧部。我去联络他们，你留在这里等消息。“他从怀里掏出块令牌，“三天后，我在城门口等你。“
苏挽棠接过令牌，触手生温。她望着周伯斑白的鬓角，突然想起他说的“镇北军旧部“——那些曾在父亲麾下冲锋陷阵的将士，或许还记着父亲的恩情。
“周伯，您要小心。“她轻声道。
周伯笑了笑，转身消失在夜色里。苏挽棠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她抄起木剑冲出去，却见陆清歌站在院门口，手里举着盏灯笼，伞面上的并蒂莲被雨水打湿，颜色褪得发白。
“苏姑娘，“陆清歌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爹...他说要把我许给皇帝做侧妃。“
苏挽棠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我娘的船票。“陆清歌举起那只锦囊，“我爹发现了，他说这是通敌的证据......“
苏挽棠突然抓住她的手：“清歌，跟我去京城。我有证据，能证明苏夫人是好人，能证明你娘当年救的是英雄！“
陆清歌的手颤抖着：“可我爹...他说皇帝会杀了我......“
“不会的。“苏挽棠握紧她的手，“我们有镇北军的旧部，有玄衣卫的兄弟，还有......“她摸了摸腰间的木剑，“还有爹留下的剑。“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两人的衣襟。陆清歌望着苏挽棠坚定的眼神，突然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
她们连夜收拾行装。苏挽棠把父亲的密信、陆清歌的锦囊、还有周伯给的兵符都塞进包袱。临走前，她站在松风居的院门前，望着太湖的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轻声道：“爹，女儿要回家了。“
次日清晨，两人雇了辆马车往杭州城赶。陆清歌掀开帘子，望着车外的青山绿水，突然说：“苏姑娘，我娘临终前还说，苏夫人的玉佩，是玄色的。“
苏挽棠摸向颈后，那里有颗淡红的痣——与玄色螭纹玉佩上的纹路，竟是同一形状。
马车刚到杭州城门口，便有个灰衣老者迎上来：“苏姑娘，周伯让我来接您。“他指了指街角的茶楼，“楼里有位穿青衫的公子，说要见您。“
苏挽棠抬头，正看见茶楼二楼的窗边站着个人。他穿着玄色锦袍，腰间挂着半块玉佩，与她的那半块遥相呼应——正是玄衣公子！
“阿九！“她激动地喊出声。
玄衣公子转身，脸上还带着伤，却笑得像三月的桃花：“苏姑娘，我来接你回家。“
陆清歌拽了拽苏挽棠的衣袖：“苏姑娘，那是......“
“他是玄衣卫的副使，是我爹的兄弟。“苏挽棠握紧木剑，“也是我的...哥哥。“
城楼上的晨钟敲响，惊起一群白鸽。苏挽棠望着玄衣公子身后的朝阳，突然觉得，那些被风雪掩埋的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