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撕心裂肺的痛！
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咆哮。十三岁的韩於在黑暗中挣扎，仿佛溺水之人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浮木。
“快！继续行针！小公子有反应了！“
一道尖锐的疼痛突然刺入太阳穴，韩於猛地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里，数根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寒光，正深深刺入他的头部。他想尖叫，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全身如灌铅般沉重，唯有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龙玺、推恩令、牌坊君子、雪峰禅院......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刑场上的最后一刻历历在目——楚畴阴鸷的笑容、韩问显紧握的拳头、台下欢呼的权贵，还有那把沾着贡酒的鬼头刀......
“我......没死？“这个念头刚起，一阵剧痛再次袭来，韩於眼前一黑，又陷入昏迷。
“大公子，贫道已用玄母银针将紫阳之气导入小公子十四经穴，暂时将毒素封在脊中，可延半日性命。“床榻旁，一位道袍被汗水浸透的中年道士虚弱地说道，“能否求来浩海书院的二气茶，就看大公子的造化了。“
年仅二十岁的韩问显——此时尚未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典签帅——深深作揖：“多谢玄清居士救命之恩，韩家上下永世难忘！“说罢转身冲出房门，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寒风。
浩海书院门前，韩问显双膝重重跪地。青石板上很快洇开两团血渍，他却恍若未觉，额头一次次叩在冰冷的地面上。
“韩家长子韩问显，求见山主！幼弟韩於命在旦夕，恳请山主赐二气茶一杯！“
书院内一片寂静，唯有秋风卷着落叶在石阶上打转。韩问显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鲜血顺着鼻梁滑落，在他青白色的官服上绽开朵朵红梅。
终于，阁楼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韩勇悖逆臣子之礼，韩问显多涉刑狱。幼子韩於虽无辜，然其父无礼，其兄无慈，其自身无功于民，二气茶不可得。“
这声音不大，却如重锤般砸在韩问显心头。他猛地抬头，血水模糊了视线：“求山主开恩！韩於年仅十三，与前尘往事无干！夫子有云：'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阁楼内沉默良久，那声音再次响起：“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韩勇倒是养了个好儿子。“顿了顿，“二气茶可以给你，但浩海书院隶属文庙，修的是青史。二十年前那晚的旧事，韩勇该来书院刻入竹简了。你，可能代父答应？“
韩问显浑身剧震，跪着的身形晃了晃。二十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若真被刻入史书，韩家将永世不得翻身！
他想起父亲斑白的鬓角，想起幼弟苍白的小脸，最终重重叩首：“显......谢山主仁慈。“
当韩问显捧着那杯救命的二气茶离开后，阁楼内的老者忽然恭敬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内室奉茶：“先生，二气茶本就是为那孩子准备的，为何还要......“
话未说完，老者似有所感，对着虚空行礼：“恭送先生。“
三日后，北疆。
一匹快马冲破风雪，马背上的传令兵声嘶力竭：“八百里加急！韩将军速归！“
营帐中，正在研究沙盘的韩勇猛地抬头。这位年近五旬的老将接过家书时，握惯了刀剑的手竟微微发抖。信上只有八个字：“幼子中毒，命在旦夕“。
当夜，韩勇单人匹马冲出军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换马七匹，终于在第四日黎明赶回韩府。
“父亲......“守在床前的韩问显刚要开口，就被韩勇抬手制止。老将军轻轻走到床前，看着幼子惨白的小脸，虎目含泪。
一炷香后，韩勇独自来到浩海书院。他在那卷空白的竹简前站了整整一日，直到暮色四合，才颤抖着拿起刻刀。
当夜，一封辞呈被送入楚王宫中。叱咤疆场三十年的“北疆之虎“韩勇，就此解甲归田。
韩於再次醒来时，窗外正飘着细雨。
床边的药碗还冒着热气，韩问显靠在椅子上浅眠，眼下是浓重的青黑。韩於轻轻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真的回到了十三岁这年。
前世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楚畴虚伪的笑容、刑场上民众的欢呼、还有那把斩落他头颅的鬼头刀......最让他心痛的是，直到最后时刻，韩问显都在试图救他。
“兄长......“韩於轻声唤道，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韩问显猛地惊醒，见幼弟醒来，顿时红了眼眶：“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堂堂七尺男儿，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韩於看着兄长憔悴的面容，心中翻涌着无数疑问，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前世的教训太深刻了，这一世，他必须更加谨慎。
“我这是......怎么了？“他装作茫然地问道。
韩问显神色一僵，随即强笑道：“你贪玩去后山，误食了毒蘑菇。以后可不许这么调皮了。“
韩於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深思。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根本不是误食，而是喝了楚畴送来的“蜂蜜水“才中毒的。那个表面温文尔雅的楚家公子，此时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吗？
“父亲呢？“韩於轻声问。
“父亲他......“韩问显话到嘴边又咽下，“北疆军务繁忙，暂时回不来。“
韩於没有拆穿这个拙劣的谎言。前世直到行刑前，他才知道父亲为了救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这一世，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窗外，雨越下越大。韩於望着雨幕中模糊的远山，在心中默默筹划。前世的自己太过天真，这一世，他要让那些背叛者付出代价，要保住韩家满门，更要......夺回属于大奉的一切！
“兄长，我想吃城南王记的桂花糕。“韩於突然说道，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天真。
韩问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好，兄长这就去给你买。“
看着韩问显离去的背影，韩於脸上的天真渐渐褪去。他轻轻摩挲着枕下藏着的一块碎瓷片——这是他用装睡时偷偷藏起来的。瓷片边缘锋利，足以割开一个人的喉咙。
“楚畴......“韩於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乍现。
雨声中，一只信鸽掠过韩府屋檐，朝着楚家大宅的方向飞去。鸽腿上绑着的纸条上写着：“韩於已醒，计划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