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漂在空中，薄雾一般，看不真切，只往着李余盈盈地笑。
“好生可爱的孩子，与我倒是有缘，不如拜我为师，做了我徒弟如何。”女人飘过来，拉起她的手，是温的，透过女人半透的灵体，李余愕然，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起，已光洁如新。
“怎么愣愣的，被吓着啦？”女人松开手，飘到一边去，“小娃娃，别怕，是我不好，吓着你了。”李余的眼神随着她移动到一旁的桃花树下，女子端一盘桃花酥过来，问她要不要吃点，绝口不提收徒之事。李余确实是有些饿了，拿起桃花酥大口大口地吃，半响才迟钝地想起这样没有礼貌，放缓了速度，用余光观察女人的神情，女人只是笑，见她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我姓楚名杳杳①，生前是渡劫修为，号切云，现今只是一缕残魂，陨落在一场战争中，我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方才遇见你，只觉我们实属有缘，有些唐突了。”女人把刚抬起的手放下，用幽潭一般的眼睛看向她，“如今我还想问一遍，我欲收你为徒，授你破命之道，你可愿？”
李余往向女人，只看到她黑眸流淌过去的温柔。少女当机立断跪下：“师尊在上，请授徒儿一拜。”
“好好好——，徒儿，为师今日便传你修行之道。”
“可……”李余话还没说完，便被楚杳杳打断：“不过是没有灵根，不打紧的，修行之路万千，不过是走另一条路罢了。”
师尊抚上她的脸，在她眉心一点：“我观我徒儿虽无灵根，却是极有悟性的，修行之事不必操之过急，师尊先得问你几个问题。”
“师尊请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李余大声回答。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徒儿，你叫什么名字，生于何年，如今离白虹贯日又过去了多久。”
“师尊，我不知道，我没有爹娘，如今大概十五了吧，我叫李余，不识字，村长说是李子的李，剩余的余，师尊，不识字就不能修道吗？”李余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楚杳杳的神色，见她没有动怒才继续，“师尊，白虹贯日又是什么？”
楚杳杳神情有些错愕，兀地抱住她，香气溢了李余满身：“不打紧的，师尊教你识字。”女人纤细的手指在她眉心一点，指腹所及之处似起了一团火，留下一道青红色的印记，这是启明咒，可教导你些基本知识，待你将这些知识学习完毕，它自然会消去。
“走吧，这里不能再留了。”师尊牵起她的手，不知要将她带向何处。
“余儿，在天地诞生之初，灵气充裕，灵根不过是摆设，真正决定修行的因素只有三个，分别是神魂，悟性，还有丹田。这三者中，一般以神魂为最，提升丹田，悟性的法子虽珍贵，却也不是没有门路，只有神魂的修行之法，非大气运者不可得。”
她们穿过青鸟化作的桥，走向前方的花海，师尊捂住她的眼：“别看了，不过是幻境罢了。”
“我在世时，所知与神魂有关的唯有三中，一是清虚子的护心青莲镜，二是沉月君的半度夺魄尺，三是恒明真人的功法——《偷天换日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不通命理之术，不知这后世的法宝又出了多少，但定不会多，这些都是夺天地造化之物，为天道不容，若是有大法宝接二连三出世，那这方世界定时日无多。”
眼前的手离开，前方赫然是一片白骨累累的废墟。“这些都是与师尊的同辈，魂体已散，等过去就到了。”
“我们要去哪里？”李余问。
“去山上，去取你的第一把剑。”
又回来了，不悔山和李余刚来时一模一样，似乎先前的地崩山摧只是黄粱一梦。
“你这性格，合该学剑。”女人没问她的看法，好似一眼就知道她想学什么。
跟着女人走到山顶，才发现这里插着一把奇特的剑。通体玄黑，好似深渊一般，仿佛任何光都不能照亮它。
“这是我生前的本命剑，名为蔽日，剑灵受损，我已送她入了轮回，你看到的只是空壳子，所幸这剑是用九天玄铁铸成，虽失了剑灵，但引你入门还是绰绰有余。”女人温柔地抚摸剑身，“把它拔起来吧，以后，它就是你的第一把剑了。”
“是，师尊。”少女走上前，坚定地握住剑柄。风云变幻，一切都暗了下来，遮天蔽日。李余并未受到阻拦，轻松地拔出了剑，眉心隐隐发烫。
“不必管那些所谓的灵根，每日挥剑万次，灵气自然入体，淬炼神魂。我现传你剑谱，你照着练一遍，我为你纠错。”楚杳杳点了她的眉心，“此剑谱名为《凌天诀》，准则唯有一句话，剑出，生死尽灭。”
“而我所创心法《心界》，则与破命之术有关，但修此心法后便与命理之道相冲，无法修行命理之术，你对这两者都不甚了解，我只将心法口诀藏于启明咒中，待你了解之后再作决断也不迟。”
“至于识字便无需多虑，随着修为的增长，启明术所含的知识自会进入神魂，到了练气三层，天下的文字你就没有不认识的。只是书法得你自己去练习，若无异议，以后每日挥剑完，你便练一个时辰的字。”
“是，师尊。”李余毫不犹豫地应下，丝毫不知道这究竟是何等的训练强度。剑阁虽严，可刚入门的外门弟子只需挥剑三千次，内门弟子也不过五千次。一万次的规矩那是千年前的事了。不过这师徒二人一个是死了几千年的老古董，一个是不通事理的野孩子，到这地步也未觉丝毫不对。竟然就按着这老规矩练下去了。
《凌天诀》第一式名为贯日，关键在于气势，一剑破开羲和之气，引天地灵气为己用。
李余拿起剑，只感觉那剑似有千斤重，她拼命地按照剑谱上的轨迹划过去，嘴角溢出血丝。“别去想剑有多重，想你现在要干什么，你要破开羲和神光，引天地之气为己用。”女人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似仙境灵音，震得少女灵台一片清明。她握紧剑，向天边刺去，似乎真的划开了什么，磅礴的灵气自剑身溢开，灌满了整座山，李余只觉得什么东西想要进入身体，一开始身体轻飘飘的，连呼吸都顺畅了，可接下来出现的是胸口闷痛，她大口呼吸，却感到头昏脑胀，体内的所有脏腑像是坏掉了了一般，想要冲出身体。
“灵气太足了，你未曾让灵气在体内运行任何一个大周天，有些不适应罢了。”师尊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放轻松，我为你疏通灵气。”
一股暖流直冲命门，把过多的灵气导了出去，李余这才呼吸顺畅，“尝试控制住灵气，跟着我走，我要为你打通经脉。”楚杳杳站在一旁，神情波澜不惊，树叶穿过她的灵体，飘落在地上，没受到任何的阻拦，仿佛空无一物，女人的身影愈发飘渺，李余的呼吸一窒。
“不要多想，跟着我走便是。只要打通经脉，灵气自会在体内运转，那些劳什子法诀不过是多此一举。”楚杳杳似乎是没感觉到李余的眼神，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团暖流引着李余的神识游走全身，这是李余第一次看到自己体内的经脉。堵塞不通的穴位随着灵气的到来而开拓，每打通一处穴位，李余的神识便更亮一分，直到体内三百六十一处穴位都被打通，她猛地吐出一口淤血，灵气又一次暴风似的灌入身体，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呼吸困难，反倒是神清气爽，似要一步登天。
“闭上眼睛，内视丹田，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李余不知道什么是内视丹田，可当她闭上眼时，却有一处光亮引着她走，她看到了星空，与昨晚的，与她短暂的人生中所见过的无数次星空别无二致。没人告诉她这是什么，但她知道，这是她的丹田。
“我看到了黑的天，上面有好多星星，很多很多。”李余没读过书，只能描摹出浅层的表象，她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些星星在她脑海边回响，似要邀她遨游天际，在见到黑天之后，她似乎触摸到了一点母亲的温柔，她怔怔地看着手指，仿佛这上面还留有余温。
“好一个星空啊，你会有很高的成就的。”师尊的声音自远方传来，飘渺无边。楚杳杳飘到她跟前，手里拎着两件衣服，“你已引气入体，不久就能到练气一层，到时候你的身体会自动排出杂质，这是我以前的衣物，恰好可以与你换洗，好了，现在继续练剑吧。”
“是。”李余的思绪被打断，来不及多想便继续拿起剑。
“把手再抬高一点。”楚杳杳盯着她，每一招都看得仔细，“游龙度雨的重点在下盘，把重心往下压。
……
在楚杳杳的指导下，李余的剑法已初具神韵。不知不觉，太阳已落了山，李余终于走完第一遍《凌天诀》。李余看向楚杳杳，女人的身影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她没由来地感觉心头很闷。
楚杳杳把衣服递给她：“去瀑布旁吧，你马上就到练气一层了，排出杂质梳洗好再来这里找我。”
李余接过衣服，点点头，她也感到体内的灵力膨胀，许是要突破了，她按照记忆来到瀑布前，手伸进冰凉的水中。少女有些恍惚，实际上她一年四季都没怎么洗过澡，她不太爱梳洗，这事实在麻烦。因此她一直都是短发，长长了就用镰刀割掉，虽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她没有父母，所以割就割了，也没什么心理上的负担。一开始师尊让她来换洗时她本想开口说她根本不洗澡，但话到嘴边才突然发觉这实在不像话，硬生生地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李余坐在瀑布旁，她并不着急，灵气已经积蓄得差不多了，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她卧在石头上，星空被树挡住了，只有依稀的月光从缝隙中透出来。少女忽然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不管是过去的十五年还是现在拜师的经历，或许她从来都没有醒过。
人生当浮一大白。
到时间了，李余坐起来，眉心的纹路隐隐发亮，李余心领神会，立即盘坐在大石上，灵气随着月光照了过来，她没有抵抗，任由天地牵起她的神魂。她听到上古生灵的回响，看到星空的臣服，仿佛只要自己愿意，天地就会化为己有。
一只火凤呼啸而过，转眼她就已经到了这火凤的背上，好熟悉的感觉，是启明咒的温度。李余眼神清明，抓紧火凤的羽毛，被她带出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大石上，少女猛地睁眼，吐出一口浊气。
她已到了练气一层！
李余全身上下都附了一层淤泥似的东西，这便是体内的杂质，踏入仙途后，体内的杂质便会随着修为提高一步步排出。修士筑基后身体便成为天地灵物，超脱凡尘。李踏进水中，仔细清洗。
她刚下水就感到不对劲，她抬起已经没了淤泥的右手，她手上的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敏感的触觉。她随手找了快尖锐石头向手心划去，以往会出现的伤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洁如新的手。
怪说不得人人都想修仙，她刚练气一层，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被提高了一大截。李余仔细清洗起淤泥起来，实际上这些杂质十分好清除，她的身体已经经过一次淬炼，与杂质不相容，这些淤泥遇水即除，甚至她没什么时间打理的头发都柔顺如丝绸，一手梳下去没有任何打结处。
李余穿好衣服，楚杳杳的衣服对她来说小了点，但是能穿。
她急急忙忙地向山顶赶去，李余感觉到，她的猜想似乎要成真了。
来到山顶，她看到师尊微笑站立在不远处，一如当初，李余已入了仙途，在她眼中，眼前的魂魄已是强弓末弩，不出半个时辰就要消散。女人还未说什么，便看见她两行清泪留下。
“哭什么呢？”师尊又一次抚上她的脸，“我又不是与天地同寿的大能，我有来处，自有归处。”
李余张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好啦，我走以后，你就去瀑布下练剑吧，什么时候能让瀑布断流，你的《凌天诀》便小成了。”
①.《楚辞·九章·怀沙》：“眴兮杳杳，孔静幽默。”杳杳，幽暗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