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的脚步在灶间门口顿住，夕阳把老头的影子拉得老长，蓝布衫下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沾着油星的裤脚。
他喉结动了动，刚要出声，老头手里的铁锅突然嗡地一震——那是颠勺时手腕发力的巧劲，锅沿擦过火苗的瞬间，油星子噼啪迸溅，竟和爷爷当年炒炸酱面时的声响分毫不差。
陆小子发什么愣呢？王大爷扛着梯子晃进来，钉锤在腰间撞出轻响，这是老秦头，我上午去国营食堂收废铁，人家听说你这儿正琢磨着改菜单，非让我带他来瞅瞅。
老秦头没回头，铁勺在锅里划了道银弧：你那手颠锅，跟夯地基似的。他转身时，陆言这才看清对方的脸——眼角两道深纹像刀刻的，左眉尾有道细疤，倒把一双眼睛衬得更亮了，火候不是死烧，是跟着锅气走的。
陆言后槽牙轻轻一咬。
他最近正为颠勺犯愁——明明按系统给的《鲁菜入门》练了半个月，炒出来的菜总比菜谱上差口气。
此刻被老头点破，耳尖腾地烧起来，却又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您说......节奏？
看仔细了。老秦头抄起锅铲往锅底一压，铁锅突然呼地窜起半尺高的火苗。
他手腕像浸在温水里似的转了半圈，锅沿斜着往上一挑，油麦菜裹着酱汁唰地飞起来，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又精准落回锅底。
整个过程不过三秒，陆言却看得额头冒汗——刚才那一下，锅离火的时机、颠起的角度、回落时的力道，竟全和系统火候眼里显示的受热轨迹严丝合缝！
瞧见没？老秦头又颠了第二下，这次速度慢了些，第一颠要带起锅气，第二颠得压着油温，第三颠......他突然停住，铁勺往陆言手里一塞，你来。
陆言的手心还沾着下午揉面的面剂子，接过锅铲时被老秦头的掌心硌得生疼——那是常年握炒勺磨出的老茧，硬得像块鹅卵石。
他深吸口气，学着刚才的样子压了压锅铲，火苗轰地窜起来，吓得他手腕一哆嗦，油麦菜啪嗒掉在灶台上。
慌什么？老秦头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指节像铁钳似的，颠勺不是较劲，是顺着食材的劲儿。
你看这油麦菜，嫩得能掐出水，第一颠得轻，让热气钻进去；第二颠得快，把酱汁裹匀......他带着陆言的手又颠了一次，这次陆言明显感觉到，当菜飞起来时，老秦的拇指在他腕骨上轻轻一按——那是在给他使巧劲儿。
叮——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陆言瞳孔微缩，就见眼前浮起淡蓝色的轨迹线：油麦菜腾空时，受热面呈现出完美的弧形，回落时锅底的油温刚好比刚才低了三度。
他喉间发紧，突然想起昨天抽中的火候眼还没用过，敢情这老头的手法，竟和系统判定的最佳受热轨迹完全吻合！
明白了？老秦头松开手，蓝布衫后背洇出片汗湿，节奏对了，火候自然活泛。
你爷爷当年教我颠勺时，也是这么说的...
您认识我爷爷？陆言猛地抬头，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头没接话，弯腰捡起灶台上的油麦菜，用指尖捻了捻菜叶：味儿差了点，不过比刚才强。他转身往门口走，蓝布衫下摆扫过陆言的围裙，明儿再来，把你那本破菜谱带上。
老秦头！王大爷追出去，梯子在青石板上磕出咚咚响，吃了饭再走啊，小陆刚炸了糖油饼！
不了。老头的声音飘进来，带着点哑，改日。
陆言望着空荡荡的灶间，手里的锅铲还留着老秦头的温度。
他低头看手腕，食运值不知何时涨到了320——看来刚才的学习触发了系统的隐藏奖励。
正发怔，院外传来李婶的吆喝，竹篮碰撞声由远及近：小陆！
我熬了茉莉茶，给你和......她探进头来，茶碗在托盘上晃了晃，给老秦头也端一碗？
陆言接过茶碗，茉莉香裹着点药草味——这是苏清欢教李婶的安神方。
他望着李婶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想起王大爷说老秦头是从国营食堂来的。
国营食堂......他摸了摸围裙口袋里的旧照片，爷爷的笑脸在夕阳里泛着暖黄。
李婶，老秦头......
咳，我先去给老秦头送茶！李婶端着托盘往院外走，蓝布衫下摆的油星子在夕阳下闪着光，当年京厨大赛啊......
后半句被穿堂风卷走了。
陆言望着她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锅铲把手。
灶台上的铁锅还冒着余温，他忽然想起爷爷常说的话：好厨子的手，是能摸出灶王爷心跳的。
此刻他的手心里，仿佛还留着老秦头扣住他手腕时的力度——那是比系统提示更滚烫的，活的火候。
李婶的茶碗刚搁在灶台上，茉莉香混着蒸腾的热气扑进陆言鼻腔。
他正擦着锅铲的手忽地顿住，耳尖还沾着刚才练习时溅的油星：京厨大赛冠军？
老秦头正往蓝布衫上掸面粉，闻言手一僵，抬头瞪了李婶一眼。
那眼神像刀背拍在砧板上，倒没真见着火气：李丫头嘴比炒勺还快。他弯腰把漏勺挂回墙钩，动作慢得像在摸老相识的骨节，八三年那茬儿比赛，早该埋进煤球炉底了。
陆言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爷爷书箱最底层有本油迹斑斑的旧相册，某页边角卷着，照片里穿白大褂的年轻厨师举着奖杯——那轮廓，和眼前老头左眉尾的细疤简直一个模子刻的。
他攥紧锅铲，指节发白：那您......
练你的！老秦头抄起块湿抹布甩过去，精准拍在陆言胸口，刚才第二颠起锅时手腕偏了半寸，油麦菜在半空多打了个转，酱汁都甩锅沿上了。他转身从灶台下摸出棵白菜，换这个，嫩得能掐出水，最试火候。
陆言深吸口气。
夕阳从气窗斜斜切进来，把老秦的影子投在他脚边，像道稳当的锚。
他抄起白菜帮咔嚓劈成细条，铁锅滋啦坐上火，油星子刚蹦起来，老秦的声音就贴着后颈冒出来：别急着下菜，等锅烧得能映出人影儿。
陆言盯着锅底。
系统的火候眼突然浮起淡蓝光晕，显示油温正以每秒两度攀升——120度，135度，150度！
他手腕一振，白菜条唰地进锅，油花噼啪炸开时，后颈突然被老秦的手指点了下：压锅铲！
他条件反射压下铲柄，铁锅呼地窜起半尺火苗。
可白菜刚颠到半空，他手腕就泄了劲——菜叶打着旋儿往下落，眼看要砸在灶台边。
老秦的手突然扣住他肘弯往上一托，那力道像根无形的线，拽着白菜划出道漂亮的弧，稳稳落回锅里。
记着，颠勺不是手在动。老秦的声音比刚才轻了些，指腹碾过陆言腕骨的老茧，是这儿。他叩了叩陆言心口。
陆言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说的话：锅铲是手的延长，手是心的延长。眼眶忽地发烫。
他吸了吸鼻子，盯着系统里跳动的受热轨迹——这次，蓝线不再是机械的抛物线，倒像跟着老秦的呼吸在起伏。
第三次起锅时，他没等系统提示。
白菜条飞起来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心跳和火苗呼呼声合上了拍。
第一颠带起锅气，第二颠裹匀酱汁，第三颠......他手腕轻轻一抖，白菜唰地落回锅心，油光裹着翠绿，蒸腾的热气里飘出股清甜的脆香。
成了！王大爷的脑袋从门框里探进来，梯子早不知扔哪儿去了，嘿，这白菜炒得跟玉坠子似的！
李婶挤在他身后，竹篮里的茉莉茶晃得叮当响：我就说小陆有这本事！
上回我家那盘醋溜土豆丝......
先尝！不知谁递来双竹筷。
陆言夹起根白菜，脆生生咬下去——甜津津的菜汁在舌尖炸开，带着点焦香的锅气，比他用系统菜谱炒的还多了层说不出的暖。
老秦头背着手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瓷盘。
他拈起根白菜嚼了嚼，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却从裤兜摸出块油纸包——里面是块芝麻烧饼，还带着体温。当年你爷爷教我颠勺，每回练完都塞我这个。他把烧饼往陆言手里一塞，转身往外走，蓝布衫下摆扫过门框时顿了顿，明儿把你那本《鲁菜入门》带来，我给你圈圈错处。
老秦头！陆言追出去两步，烧饼香混着晚风灌进肺里。
胡同口的夕阳把老头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拴着老手艺的线，从八三年的灶台，一直牵到现在。
围观的邻居们散得差不多了，李婶还蹲在门口择菜，抬头冲他笑：刚才我数了，有七桌客人闻着味儿过来问什么时候开门呢。她指了指墙根，不知谁摞了半筐鸡蛋，张奶奶说你炒白菜费油，让你留着炸油饼。
陆言摸着怀里的烧饼，热乎劲儿透过油纸渗进掌心。
他转身回灶间，铁锅还温着，系统提示音突然叮地炸响——淡蓝色光屏上，满意度从★★☆☆☆跳到了★★★★☆，食运值唰地涨了200点。
夜渐深了，胡同里飘起各家的饭香。
陆言趴在柜台上，望着门外排起的长队——路灯下，几个小年轻举着搪瓷缸子晃悠，正跟王大爷打听福来居新菜。
他摸出兜里爷爷的旧照片，指尖擦过照片里老人的笑纹，忽然想起老秦头说的话：守老手艺不是守着锅台，是守着让人心暖的味儿。
风掀起门帘，吹得账册哗哗响。
陆言把照片贴在胸口，那里还留着烧饼的温度。
他望着灶台上擦得锃亮的铁锅，嘴角慢慢扬起——这回，福来居的锅气，该飘得更远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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