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滴着幽绿毒液的算盘珠子在我指尖悬着。
柳如烟脸上温婉的假笑裂开一道细缝,昭华公主扶着水榭栏杆的手指掐得死白。
“茶砖?什么茶砖?”
柳如烟声音依旧柔得像水,眼底却没了温度:
“林主事这话,如烟听不明白。”
“不明白?”
我捏着那枚“功勋珠”,毒液顺着指尖往下淌,凉得瘆人:
“那就请柳姑娘好好看看你带来的这本‘江南茶商旧账’!”
我“啪”地将那本假账拍在冰冷的石栏上,炭笔尖狠狠戳向柳如烟刚才想引导我落笔的空白处——
“杂项收入”下方!
“这笔‘友商陈氏’白送的八百两银子,平了库房‘意外’损毁茶砖的亏空,账面上倒是干净漂亮!”
我语速飞快,算盘珠子在我另一只手里无意识地噼啪作响:
“可柳姑娘,你既是沈大人身边精通账目的‘才女’,不会不知道,复式记账,讲究个‘有借必有
贷,借贷必相等’吧?”
我指尖重重划过账册上那笔模糊的“损耗”支出,又点向那行小字“赠银”:
“这八百两银子,从陈氏的‘贷’(支出),进了茶商账上的‘借’(收入),完美闭环!可问题来
了——”
我猛地抬头,盯住柳如烟瞬间收缩的瞳孔:
“这陈氏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里长出来的?它陈氏凭什么白白送你八百两?就因为你家
库房漏了水?”
柳如烟喉头滚动了一下,强笑道:
“许是…陈氏仁义,不忍见同行蒙受损失…”
“仁义?”
我嗤笑出声,算盘珠子的脆响在死寂的庭院里格外刺耳:
“行啊!那就请这位‘仁义无双’的陈老板出来,跟我军机处算房对个账!看看他这‘仁义’的八百
两,是从哪个窟窿里省出来的!顺便再问问他,”
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碴子:
“他库房里那些发霉长毛、被‘意外损耗’掉的陈年茶砖,是不是也沾着这种——”
我猛地将那颗滴着幽绿毒液的算盘珠子举高,几乎怼到柳如烟鼻尖前!
“一模一样的幽蓝毒纹!嗯?!”
“啊!”
柳如烟吓得花容失色,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小几上的果碟。
瓷碟碎裂声刺耳。
昭华公主终于从巨大的惊恐中回过神,尖利的声音劈开暮色:
“林晚!你血口喷人!这毒…这毒跟本宫无关!
是你!是你自己带毒的珠子掉进去的!你想陷害本宫!”
“陷害?”
我收回珠子,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上面的毒液,动作却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公主殿下,您这‘冰释酒’可是您亲手倒的,也是您亲手推到我面前的。
柳姑娘作证,我可连杯子边儿都没碰着。至于我这珠子…
它上次在柳记盐行门口替您挡了一颗‘毒梅子’,工伤未愈,今日又替您验出了这杯‘冰释毒酒’,
算不算…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你…”
昭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说不出完整的话,精心维持的“洗心革面”假面彻底撕破,只剩下扭曲的
怨毒:
“来人!给本宫拿下这个妖言惑众、污蔑主上的贱婢!”
“谁敢动我王府算房主事?”
一个冷得能冻裂骨髓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水榭入口处传来。
所有人悚然回头!
暮色深浓处,谢危一身玄色亲王常服,负手而立。
他身形挺拔如出鞘寒刃,夜风卷起他袍角,周身气压低得让整个昭阳宫的空气都凝固了。
陆九卿如同影子般沉默地立在他身后半步,腰间佩刀半出鞘,寒光刺目。
他怎么来了?!
我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又莫名地安定了些许。
虽然资本家心黑,但至少…目前是同一阵营的甲方爸爸!
谢危的目光,像两道无形的冰锥,先是在我身上停顿一瞬,随即冷然滑过面无人色的昭华公主,最后
定格在竭力维持镇定、但指尖已在微微颤抖的柳如烟脸上。
“王…王爷!”
昭华公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
“您来得正好!林晚她…
她竟敢在冷宫行凶!用毒物污蔑本宫!还攀咬柳姑娘!您要为本宫做主啊!”
“做主?”
谢危缓步走进水榭,玄色锦靴踏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令人心悸的轻响。
他看也没看昭华,径直走到石栏边,目光落在那杯幽绿色的毒酒和摊开的账册上。
“本王倒想听听,”
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那本账册,随意地翻了翻,动作优雅得像在鉴赏古籍,说出的话却字字
如刀:
“是何等‘疑难账目’,需要柳姑娘特意捧着账本,追到冷宫来‘请教’本王军机处的算房主事?”
柳如烟脸色“唰”地白了,强自镇定地福了福身:
“王爷明鉴,如烟只是…
只是仰慕林主事才学,恰逢公主相邀,才…
才冒昧携账请教,并无他意…”
“并无他意?”
谢危指尖停在那笔“陈氏赠银”八百两的条目上,轻轻一点,抬眼看向柳如烟,唇角勾起一丝极淡、
极冷的弧度:
“那柳姑娘能否为本王解惑?
这‘仁义’的陈老板,是何时在江南府衙登记造册的商号?主营为何?年纳商税几何?他名下可有库
房,能‘损耗’出价值八百两的茶砖?”
柳如烟被这一连串精准到可怕的诘问钉在原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答不上
来。
“答不出?”
谢危将账册随手丢回石栏,那轻飘飘的动作却像砸下一块巨石:
“沈知聿手下的人,办事倒是越发‘别致’了。
一本查无此‘陈’的假账,也值得柳姑娘如此‘用心’?”
“王爷!”
柳如烟终于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如烟…如烟也是受人蒙蔽!这账本是…
是前日在一家旧书铺偶然购得,见其混乱,才想请教林主事…
如烟实在不知那陈氏竟是子虚乌有!更不知…不知这酒…”
她惶恐地看向那杯毒酒,眼神闪烁。
“哦?”
谢危尾音微扬,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
“不知酒有毒?那柳姑娘方才,为何急着引导林主事,在这假账的‘杂项收入’上落笔?
是想让林主事亲笔‘认下’这笔糊涂账,坐实了她‘账目不清’的污名?还是…”
他目光如电,射向柳如烟:
“想看看本王这位算房主事,究竟能把复式记账法…推演到何种精妙境地?好回去…细细揣摩?”
柳如烟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再也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谢危不再看她,转而看向浑身抖得像筛糠的昭华公主,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公主殿下。”
昭华吓得一个激灵:“王…王爷…”
“冷宫清修,是陛下的恩典。”
谢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殿下若嫌日子太过清闲,总想寻些‘冰释前嫌’的乐子…”
他目光扫过那杯毒酒和地上的碎瓷:
“本王不介意奏请陛下,替殿下换个更清净的去处。
比如…皇陵守墓,如何?”
昭华公主瞳孔骤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连哭
都忘了。
谢危这才将目光落回我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没伤着?”
我赶紧摇头,举起那颗“劳苦功高”的毒珠子,挤出个谄媚的笑:
“托王爷洪福!全靠这‘金刚钻’护体!就是…
工伤有点严重,又掉了一颗珠子…”
谢危的目光在我脸上和那颗滴着毒液的珠子上转了一圈,没说话。
他朝陆九卿微微颔首。
陆九卿立刻上前,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特制的、内衬油纸的皮囊,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毒珠子和那杯幽
绿的毒酒都收了起来。
动作干净利落。
“此地污秽。”
谢危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冽,“林晚。”
“属下在!”我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板。
“带上你的算盘,”
他转身,玄色披风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随本王回府。这笔账…”
他脚步微顿,侧首,冰冷的视线扫过地上瘫软的昭华和面如死灰的柳如烟:
“还有得算。”
我赶紧抱起我的“金刚钻”算盘,小跑着跟上那道挺拔冷峻的背影。
走出阴森压抑的昭阳宫大门,晚风带着王府熟悉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
的冷汗都快结冰了。
刚下宫门前的石阶,谢危的脚步忽然停住。
我差点一头撞上他挺直的背脊,慌忙刹住脚:“王爷?”
他没回头,只传来一句听不出情绪的问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我耳朵里:
“复式记账法,推演精妙?”
他微微侧过脸,月光勾勒出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柳如烟想看的‘精妙’,你方才…推演了多少?”
我心里咯噔一下!
资本家果然没放过这个细节!
他是在试探我,有没有在柳如烟面前暴露太多核心技巧?
还是在评估…我这把“金融刀”的锋刃,究竟有多利?
夜风吹过,我抱着算盘的手指微微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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