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下一次了。”
蔺勇的回答,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这既是一个陈述,也是一个承诺,更是一种诀别。
塔察儿没有再追问。他沉默地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帐篷的入口处投下长长的阴影。片刻之后,他掀开帘幕,走了出去,只留下这句充满了歧义和终结意味的话,在空气中回荡。
接下来的几天,蔺勇过上了一种近乎囚禁的疗养生活。他的伤势在元军萨满医者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塔察儿没有再来见过他,只是每天都派人送来最好的食物和药材,并且帐篷外始终有四名精锐的蒙古武士寸步不离地看守着。
这是一种复杂而矛盾的待遇。塔察儿救了他,却又不信任他;保护着他,却又囚禁着他。
蔺勇知道,塔察儿在等。等他伤势痊愈,也等远方大汗的最终裁决。在旭烈兀的命令到达之前,他这个“护国法师”的身份,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而阿勒颇城,也如约履行了城下之盟。
第三天午时,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守城官赛义夫带领着城中所有的贵族和官员,摘下头冠,将城池的钥匙和兵器册,恭敬地献给了城外的塔察儿。
一场原本预料中的血战,最终以兵不血刃的方式和平收场。
塔察儿信守了他的诺言。元军入城后,军纪严明,并未对平民进行骚扰和屠戮。这在蒙古西征史上,是极其罕见的一幕。士兵们虽然对此颇有微词,但在塔察儿的绝对权威下,无人敢于违抗。
赛义夫和他的家族,也如约得到了保全。他被解除了所有的兵权,成了一个被软禁在自家府邸的富贵闲人。
整座城市,在一夜之间,更换了主人。
蔺勇透过帐篷的缝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挥之不去的怅然。他知道,这座城市的和平,是用他和西敏的冒险、拉希德的牺牲,以及无数谎言和交易换来的。这和平,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而西敏,自那夜一别,便如人间蒸发,再无任何消息。
赛义夫几乎将阿勒颇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能找到她的踪迹。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叙利亚的大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蔺勇时常会在深夜里惊醒,脑海中浮现出她转身离去时,那决绝而又充满不舍的眼神。他不知道她是否安全,不知道她是否能完成她那沉重的使命。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伤势痊愈的那天,塔察儿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他的帐篷里。
这一次,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蒙古信使。那信使的手中,捧着一卷用金线封口的丝绸卷轴。
大汗的旨意,到了。
塔察儿示意信使展开卷轴。那信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庄严而洪亮的声音,宣读起来。
旨意的内容很长,先是嘉奖了塔察儿兵不血刃拿下阿勒颇的功绩,然后,话锋一转,提到了蔺勇。
旭烈兀大汗显然已经听取了塔察儿那份掺杂了许多“修饰”的报告。旨意中,大汗对于蔺勇“深入敌后,瓦解邪教阴谋,并最终促成阿勒颇和平归降”的行为,表示了高度的“赞赏”。
但是,旨意最后却说:念其有功,然其行诡谲,易起祸端。着“护国法师”蔺勇,即刻返回巴格达,静候大汗下一步旨意。非有诏令,不得擅离。
这道旨意,看似是奖赏和保护,实则,是一种更高明的囚禁。
将他从前线的塔察儿身边调离,置于大汗的直接监控之下。他依然是“护国法师”,但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自由。他将成为一只被养在黄金鸟笼里的金丝雀。
“……钦此。”
信使读完,将卷轴递给了蔺勇。
蔺勇默默地接过,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这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也是最坏的结果。
“你很幸运。”塔察儿看着他,语气复杂,“大汗,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你一次。至少,你还活着。”
“是吗?”蔺勇自嘲地笑了笑。这种活着,与死亡又有何异?
三天后,一支护送他返回巴格达的小队,就已经准备就绪。
临行前,塔察儿亲自来为他送行。两人站在大营的边缘,遥望着远处的阿勒颇城。
“我听说,”塔察儿突然开口,仿佛不经意地说道,“赛义夫那个老家伙,这几天一直在秘密地悬赏。他出价一千金币,要买一个女人的项上人头。”
蔺勇的心,猛地一紧。
“据说,那个女人,是个波斯人,黑头发,眼睛像星星。”塔察-儿继续说道,他的目光,却在观察着蔺勇的反应,“而且,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城堡西北角的废弃城墙附近。”
他停顿了一下,才说出最关键的信息。
“从那里,有一条隐秘的商道,可以通往地中海的港口……安条克。”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
蔺勇瞬间明白了。塔察儿是在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向他透露西敏可能的去向。他虽然嘴上说着不信任,但他内心深处,或许从未真正将蔺勇视为敌人。他告诉他这些,既是了结一份旧情,也是一种最后的告诫——不要再试图去找她,她正被重金悬赏,前路凶险无比。
“将军,”蔺勇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多谢。”
“我什么都没说。”塔察儿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很重,“巴格达,比这里更复杂。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蔺勇看着他远去的、如同山峦般稳重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他与这位草原雄鹰的缘分,到此,或许就真的尽了。
护送的队伍,踏上了返回巴格达的漫漫长路。
蔺勇坐在囚车般的马车里,心乱如麻。安条克……地中海……西敏去了那里。她是要从海路离开,去往更远的地方吗?她知不知道自己正面临着赛义夫的悬赏追杀?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自己都已是身陷囹圄,又如何能去帮助她?
车队行进了两天,在一个小小的驿站停下休整。
负责护送他的蒙古百夫长,对他还算客气。允许他在驿站内自由活动,只要不离开士兵的视线就行。
黄昏时分,蔺勇独自一人走到驿站后院的一口水井边,想打点水洗把脸。
就在他将木桶放入井中时,他突然感觉到井壁的内侧,似乎刻着什么东西。他心中一动,借着打水的动作,悄悄地用手指触摸。
那是一个很小的、刚刚刻上去不久的图案。
一朵盛开的蔷薇,花蕊中,插着一柄小小的毒刃。
这是“蔷薇守护者”内部,代表着最紧急、最危险警报的“蔷薇之刺”标记!
蔺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西敏出事了!
而且,她知道自己会经过这条路,她用这种方式,向他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她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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