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捕头一声令下,将苗姐擒下,又见严无纠在疫情封控之时,出院觅医,触犯禁令,有合谋杀人嫌疑,一并缉拿。
江玉妙失职,自当一同扭送西街衙门。
婆娑城中月黑风轻,街巷寂静,前头青布帷车,挂灯一盏,独载苗姐,怀里蜷缩着一只小猴儿。
后头车厢内,江玉妙与严无纠对坐两头,面色沉静,不言不语,两旁侯着衙役,手持长刀,严阵以待。
江玉妙望过去,他不看她,自登车后,眉眼就始终低沉,仿若石雕。她数次低声唤他,终是无果,怎的去了一趟石头庙口,便痴痴傻傻,莫不是诊出来绝症,心头万念俱灰。
将至衙门,车轮吱呀碾过碎石,江玉妙抬眸,严无纠竟忽的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瞬息划过,又冷又轻。
他沉思,全因青背黑影,大夫说不出病因,也给不出解药,只道:“慌啥?症状虽无典籍记载,可身无苦楚,不过难以启齿,细究起来,不算病,就跟那男子精至、女子潮来一样,皆天理自然之变。”
老医者所言,反添其忧思,不摸清因由,绝非他行事作风。
江玉妙见他又沉眸,心口发紧,正待开口,车便停下,守车的衙役喝道:“下车!”
苗姐被带入衙门耳房,屋角纱灯绘一“问”字,火光微黄,映得金丝猴不明不白。
它缩成一团,双手揪紧主人,眼珠转个不停,旋即乱吠起来。
于捕头一声冷呵:“带猴子进来做甚!抓去查查,肚里有无私藏毒物。”
旁边衙役听令,快步上前,朝苗姐怀中一扯。
苗姐面色一变,眼神惊惶,如何查毒,难不成要以刀剖肚,杀了她的金丝猴?
她大哭大叫,上手抢夺,却被于捕头一掌推开,跌坐在地。
猴儿尖叫不止,四肢乱蹬,终是被抓去屏后。
于捕头冷哼一声,将她提回凳上,“坐好!”
苗姐垂手,木然一双眼,前面设一窄案,铺笔墨纸砚。
于捕头手指笔砚,“既然你口不能言,那便一五一十写下。我且问你,你那阿芙蓉从何而来,用到何处?”
苗姐看也不看他,定定望着屏风后,金丝猴叫声已息,不知是被蒙口,还是被灭口。
她咽了咽口水,缓缓提笔,笔尖一触纸面,便左横右倒,画出一道不成字的符号,连加几笔,最后得出两个墨团。
笔吏摇头叹息,于捕头皱眉道:“装傻充愣,别以为我瞧不出来。死者中阿芙蓉而亡,你恰巧持毒,这般巧事,向来不难推断。你若再不招,休怪本捕头不客气。”
苗姐面无表情,低头收笔,交回供纸。
厅中众人默然,于捕头看她许久,“将她另收候审,明日开堂,若仍嘴硬,张知事自有手段叫她开口。”
他掀帘而出,啐了一口,转步到另一间刑房。
提灯一照,映出个如剑如松的身影,神色冷峻,双手交叉。
于捕头扣了扣桌案,“白日去了何处?”
“石头庙口,寻了陆大夫。”严无纠声调平稳,不疾不徐。
“几时入,几时出?”
“申时初刻至,酉时正刻入诊,酉时末刻出。”
对答利落,于捕头眯眼细瞧,这人毫无波澜,反倒可疑。
“什么病?”他突然发难。
严无纠模糊应答:“旧疾。”
“给我说清楚!”
“这病叫多管闲事糊涂病。”
于捕头拍案而起,“好啊,你们养济院个个杠头,有嘴巴的较劲,没嘴巴的怄气。我倒要去问问你们江院正,怎么这般管教无方。”
他吩咐左右,速往石头庙问话,便摔门而去。
江玉妙伏案小憩,听见脚步声,直了直身子,打个哈欠。阿芙蓉毒未全数消退,她这身子,挨不得彻夜苦刑。
于捕头心头烦,眉头皱,骂道:“你还有脸睡?”
江玉妙眼皮耷拉,回击道:“你也不听听,三鼓已过,谁家还不睡?西街衙门办事,拖泥带水惯了,竟会挑灯夜审,罕见,反常啊。”
于捕头拉凳坐下,重重锤案,“江院正,严无纠无视封禁,你也任他走出院门,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了你!”
江玉妙缩手缩脚,怯生生道:“我这是胆小怕事,才放了他出去。严某人旧疾复发,我院束手无策,唯恐他死在榻上,届时如何向衙门交代?我思来想去,石头庙口那陆大夫有奇方妙法,是以斗胆放行。”
“这么说来,你知他病情?”
江玉妙低头一笑,“诶,这我可不知,白媞诊脉,她知晓内情,与我无关,您去问她。”
于捕头深吸一口气,“你倒推得干净,那苗氏呢?她如何进得你院,为何持毒?”
江玉妙揶揄道:“这你可得问陈景了,若非他负心汉,又怎会让一个哑巴出走,流落我院。人家夫妻之私,旧事伤口,我岂敢多言?”
于捕头盯她,廊上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掀帘低语:“捕头,陈景已带到。”
他再次动身,转去见陈景。
月光洒漫廊下,影动墙头,陈景步态从容,环顾四周,游山逛水一般,毫无半点畏惧之态。
他身侧立着一人,身穿官袍,乃是西街衙门张知事,面色不动,背手而立。
于捕头忙趋前半步,拱手一礼:“知事亲临,小吏忙着审人,未能亲迎。”
张知事一个眼神递过,转身朝一侧走。
于捕头也跟上两步,耳边听他低语,眼中闪烁,明白关节贿赂之意,不再多言。
此时一衙役自耳房出来,回禀道:“苗氏带出。”
苗姐脚步踉跄,由两役挟持至廊中。她一出门,目光四探,忽然一怔,远远定在那熟悉身影上。
她眼眶顿红,挣脱束缚,朝陈景扑去,脚下失衡,跌得满怀。泪珠滚滚,一腔哀苦难诉,全放在这一扑中。
岂料陈景不动如山,竟将她轻轻推后,冷声道:“家妻近来受江玉妙蛊惑,久不归家,多番寻她不得,未想竟卷入杀人凶案。”
他眼睛也不眨,转头去对于捕头说道:“请于捕头秉公执法,尽快查验,莫要延误审理。”
于捕头一怔,僵硬点头称是。
苗姐脸色惨白,呆呆伫立,随之一声恸哭,腿软栽倒,一蹶不振。
衙役低声一唤,她毫无反应,只任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