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伏诛，一场触目惊心的宫廷内乱看似尘埃落定。
然而，北齐皇都上京的空气，并未因此变得清明。
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宋王一党被连根拔起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反而激起了更为汹涌的暗流。
朝堂之上，昔日蛰伏的各方势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浮出水面，为争夺那些空悬的职位和影响力，展开了新一轮的角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战豆豆坐在龙椅之上，俯瞰着下方那些各怀心思的臣子，只觉得身心俱疲。
平定叛乱的短暂喜悦，很快便被这无休止的内耗所冲淡。
慈宁宫。
香炉里燃着上好的凝神香，丝丝缕缕的青烟盘旋而上，却驱不散殿内凝重的气氛。
太后卸下了往日里那副悲天悯人的伪装，凤眸之中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锐利和疲惫，静静地注视着坐在下首的战豆豆。
自宋王事败，她便鲜少再以那副需要人搀扶的孱弱模样示人。
此刻的她，更像是一只收敛了爪牙，却依旧威严不减的雌狮。
“豆豆，哀家知道你这段时日辛苦了。”太后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宋王虽除，但朝中那些豺狼虎豹可都盯着呢。你如今根基未稳，稍有不慎，便可能重蹈覆辙。”
战豆豆端起茶盏，指尖微凉，轻抿了一口，并未言语。
她知道，太后今日召她前来，绝非只是简单的嘘寒问暖。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后继无人。”太后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锤子般，敲在战豆豆的心上，“如今北齐朝堂之所以纷争不休，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觉得你这皇位坐得不够稳。你是个女儿身，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虽然你以男子身份登基，但终究……”
太后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战豆豆那张虽刻意扮作男子英气，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庞。
“要彻底稳固你的皇位，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他们再无非分之想，只有一个法子。”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强势，“你必须尽快诞下拥有皇室血脉的子嗣！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战豆豆的脑海中炸响。
她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滚烫的茶水险些溅出。
子嗣。
这永远是她作为“女帝”最大的死穴，是她光鲜龙袍之下，最深最痛的隐秘。
殿内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战豆豆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
她知道太后说的是事实。
没有子嗣，她的皇位便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那些臣子们之所以敢如此放肆地争权夺利，不就是因为她没有继承人，让他们看到了可乘之机吗？
可她又能如何？
她是个女子，如何能诞下子嗣？
难道要她像寻常女子一般，寻个皇族宗亲成婚生子？
那她这个皇帝，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她苦心孤诣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许久，战豆豆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目光对上太后那双略显逼人的凤眸。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在瞬间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
“母后所言极是。”战豆豆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决绝，“皇室血脉凋零至此，朕身为北齐之主，确有不可推卸之责。”
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她以为战豆豆终于开窍，准备在宗室之中挑选合适的人选了。
然而，战豆豆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脸上的那丝满意瞬间凝固。
“北齐皇室血脉如今确实凋零，放眼宗亲，也难寻合适之人。”战豆豆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随即话锋一转，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太后的耳中，“既然如此，朕……可以向李承影借种。”
“李承影”三字一出，太后手中的念珠猛地一滞。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承影！
那个名字如同魔咒一般，瞬间击中了太后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她想起了那个男人，那个在冷宫中一鸣惊人，在刺客环伺下救了她和豆豆性命的男人。
她想起了那个在御书房内谈笑风生，指点江山，智计百出的男人。
更想起了……那夜合欢散发作后，在自己寝宫内发生的，那让她羞愤欲绝，却又在午夜梦回时，忍不住心尖微颤的荒唐一夜。
那个男人，强势、霸道、深不可测，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让她既畏惧，又忍不住被吸引。
此刻，从战豆豆口中听到要向他“借种”，太后的心底深处，竟然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抗拒。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妒。
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急促，端着茶盏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但她毕竟是久经宫闱的太后，心机深沉，很快便将那一闪而逝的异样情绪强压了下去。
她抬起眼，凤眸之中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冷漠，只是那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战豆豆看不懂的复杂。
“不行！”
太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冷冷地打断了战豆豆。
“荒唐！”她厉声斥道，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豆豆，你糊涂了吗？李承影是谁？他是庆国四皇子！是庆国送来的人质！是外族血脉！”
太后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语气越发严厉：“我北齐的江山社稷，岂能沾染外族血脉？你让他借种，那诞下的孩儿，究竟是北齐的皇子，还是庆国的棋子？你这是要将我北齐的百年基业，拱手让人吗？”
她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将国家大义、民族血统摆在了最前面，听起来毫无破绽。
战豆豆静静地看着太后。
看着她那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那双闪烁着“痛心疾首”光芒的凤眸。
冰雪聪明的她，如何会看不出太后这番激烈反应背后，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外族血脉？
这个理由固然说得过去。
但，若真是如此，当初太后为何会默许自己与李承影走得那般近？甚至在某些关键时刻，还隐隐有利用李承影之意？
而且，太后此刻的反应，未免也太过激烈了些。
那不仅仅是出于对国家利益的考量，更像是一种……一种被触犯了某种禁忌之后的强烈反弹。
战豆豆的心中，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想起了李承影。
那个总是带着一丝慵懒笑意，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男人。
那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予她力量与指引的男人。
那个……也曾与母后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战豆豆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看着太后那张保养得宜，依旧风韵犹存的脸庞，看着她眼神深处那一闪即逝的、自己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心中五味杂陈。
殿内的空气，因为这场短暂的交锋，变得更加沉闷压抑。
太后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椅上，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澜。
“总之，”太后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绝无可能。你莫要再动此念头。哀家会为你留意宗室之中合适的子弟，你只需安心调养身体便是。”
战豆豆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没有再争辩，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太后那斩钉截铁的拒绝，以及那双眸子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在她心湖投下了难以平息的涟漪。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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