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数学测验让整个高三一班笼罩在低气压中。俞婉清提前十分钟到校，发现教室里已坐了大半同学。她的座位旁，程越的位置空空如也，桌面上积了一层薄灰，显然昨天下午被叫去办公室后就没再回来过。
“听说程越昨天把李老师气疯了。“前座的陈欣转过头，眼睛亮得可疑，“李老师让他写检讨，他直接撕了纸说'做梦'。“
俞婉清把铅笔盒摆正，没有接话。她的目光落在程越抽屉里露出的一角纸张上——是昨天的数学作业，折得皱巴巴的，但能看出一个字都没写。
“安静！“王教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把课本都收起来，准备测验。“
教室门在这时被猛地推开，程越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校服外套大敞着，里面是一件皱巴巴的黑色T恤。他左脸颊上有一道新鲜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刮伤的。
“又迟到。“王教授摇头，“赶紧坐下。“
程越晃到座位，带进一阵混合着烟草和薄荷糖的气息。俞婉清下意识往窗边挪了挪，却瞥见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创可贴，随手贴在脸颊伤口上，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测验卷发下来，俞婉清迅速浏览一遍题目，心里有了底。她余光看见程越拿起试卷扫了一眼，然后——直接把卷子翻过来，在背面空白处画起了五线谱。
“还有二十分钟。“王教授提醒道。
俞婉清已经答完所有题目，正在检查。她忍不住偷瞄程越，发现他居然趴在卷子上睡着了，铅笔还松松地夹在指间。更让她震惊的是，他压在下面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过程，每一道题的答案都清晰明了，甚至包括那道超纲的附加题。
下课铃响，王教授收卷子时，程越才醒过来。他打了个哈欠，直接把空白试卷交了上去。
“你明明会做。“俞婉清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的多嘴。
程越转过头，黑眼睛微微眯起：“偷看别人草稿纸可不是好学生该做的事。“
“为什么交白卷？“她没忍住追问。
程越突然凑近，近得她能闻到他呼吸里的薄荷味：“因为这样比较有趣。“他嘴角勾起一个坏笑，“看老师气得胡子发抖的样子。“
俞婉清猛地后仰，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几个同学转头看过来，她耳根发烫，低头假装整理书本。程越则伸了个懒腰，把草稿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后排的垃圾桶。
“越哥！“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在门口招手，“小卖部，快！“
程越拎起书包就走，连个眼神都没给俞婉清。她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腿似乎有点跛，但刻意掩饰着。
午休时，俞婉清在图书馆角落里找到了那本《高等数学进阶》。这是她每周三的固定行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啃读远超高中课程难度的书籍。父亲希望她报考经济系，但她心底藏着一个不敢说出口的梦想：理论数学。
“啪嗒“，对面椅子被拉开，有人大大咧咧地坐下。俞婉清从书页中抬头，看见程越的死党——那个黄毛男生正冲她咧嘴笑。
“学霸姐姐，借个橡皮呗？“
俞婉清默默推过橡皮，希望他快点离开。可黄毛男生不但没走，反而凑得更近：“我叫张鹏，跟越哥从初中就混一起了。“他压低声音，“他让我告诉你，别盯着他看，瘆得慌。“
俞婉清的手指猛地收紧，书页被抓出一道褶皱：“我没有。“
“得了吧，你那双大眼睛，跟监控摄像头似的。“张鹏笑嘻嘻地转着橡皮，“不过越哥这人就这样，越搭理他他越来劲，不理他反而消停。“
“他脸上的伤...“俞婉清话一出口就咬住了舌头。
张鹏的笑容僵了一下：“摔的。“他明显在撒谎，眼睛四处乱瞟，“他爸...呃，他继父是个混蛋，但越哥从不让人帮忙。“他突然正色，“别跟别人说啊，越哥会杀了我。“
俞婉清点点头，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她想起程越弹钢琴时孤独的背影，和他在试卷背面画的那些五线谱。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女生跑完800米测试后，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休息。俞婉清独自在角落拉伸，听见林妍和几个女生的谈笑。
“...-婉清居然没生气，要是我早报告老师了。“
“装清高呗，好学生都这样。“
“我看她是看上程越了吧？听说他初中有女生为他打架呢...“
俞婉清的手指紧紧攥住运动服下摆，指节发白。她知道应该走开，可双腿像生了根。这时一个篮球“砰“地砸在林妍脚边，溅起一片尘土。
“操！谁啊？“林妍尖叫着跳起来。
程越慢悠悠地走过来捡球，汗水顺着他脖颈流进衣领：“不好意思啊，手滑。“他嘴上道歉，眼神却冷得像冰，“不过背后议论人可不是好习惯，文艺委员。“
林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关你什么事？我们又没说你！“
程越捡起球，在指尖转了一圈：“俞婉清是我同桌。“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再让我听见你们瞎bb，下次球就不长眼了。“
女生们噤若寒蝉。程越转身走回球场，经过俞婉清时脚步都没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几只苍蝇。
俞婉清僵在原地，心跳快得不像话。她应该感到被解围的庆幸，可更多的是困惑——程越为什么要帮她？是因为同桌的情谊，还是...她不敢往下想。
放学后的值日轮到俞婉清和林妍一组。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时，林妍把拖把往水桶里一扔：“你去打水。“
俞婉清默默提起水桶。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灯光昏暗，她刚拧开水龙头，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好学生也会偷懒啊？“林妍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假笑，“让同学一个人干活。“
水哗哗地流着，俞婉清盯着自己的倒影：“我马上回去。“
“装什么装？“林妍突然上前一步，“你以为程越替你说话是喜欢你？他不过是拿你寻开心，赌约都下了，三天内把你气哭。“
水桶满了，溢出的水打湿了俞婉清的鞋袜。她关掉水龙头，手指冰凉：“让一下。“
林妍堵在门口不动：“你知道他初中的事吗？把同学打进医院，就因为人家说他妈跟人跑了。他爸——“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插进来。程越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里，书包斜挎在肩上，脸色阴沉。
林妍立刻换上甜美的笑容：“没什么，我们正聊你呢。“她轻快地走出洗手间，经过程越时还故意蹭了下他的肩膀。
俞婉清提着沉重的水桶，水不断晃出来，在地板上留下一路湿痕。程越站在原地没动，她不得不从他身边挤过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她跟你说什么了？“程越突然问。
俞婉清没停步：“没什么。“
“别信她的鬼话。“程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罕见的带着一丝急切，“林妍就是个...“
“我知道。“俞婉清打断他，终于转过身，“谢谢你上午的解围。但我不需要保护。“
程越挑了挑眉，突然笑了：“谁保护你了？我只是讨厌多嘴的人。“他转身要走，又停下，“对了，明天带伞，天气预报说下雨。“
俞婉清愣在原地，直到程越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她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鞋袜，心跳再次失控——他为什么要提醒她带伞？他们甚至算不上朋友。
回到教室，林妍已经不见了，黑板只擦了一半，地上散落着纸屑。俞婉清默默做完剩下的工作，脑海里全是程越说“俞婉清是我同桌“时的表情，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一件值得宣示主权的事。
锁门时，她发现程越的课桌抽屉没关严，里面露出一个破旧的mp3。鬼使神差地，俞婉清轻轻拉开抽屉——mp3下面压着一叠纸，全是乐谱手稿，边角处画满了小小的音符图案。最上面那张写着《给不存在的你》，字迹工整得不像出自问题学生之手。
俞婉清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合上抽屉。走出校门时，天空果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闷雷的声响。她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面静静躺着一把折叠伞——她今早随手塞进去的，完全出于习惯，而非预知天气。
但程越是怎么知道的？他观察过她的习惯？还是单纯看了天气预报？这个疑问伴随着她整个傍晚，直到深夜躺在床上，她眼前还浮现着程越草稿纸上那些被抛弃的正确答案，和他脸颊上那道刺眼的伤痕。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某种密码。俞婉清翻出日记本，犹豫了很久，最终只写了一行字：“他为什么交白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