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汐沫坐在久违的闺房里,捧着碗筷大快朵颐。
这间屋子十年未变,连窗边的海棠绣屏都仍是儿时模样。
桌上摆的全是她幼时最爱的菜色——酥烂入味的红烧蹄髈、清甜脆嫩的芦笋虾仁,还有一小盅温热的杏仁酪。
父母竟还对她的口味偏好记得如此清楚,她的心头不禁盈满感动。
她咽下一口鲜香的羹汤,抬眸问道:“祖母近来身子可好?明日晨省,我顺道替她诊个脉吧。”
晏芷执筷的手微微一顿,与女儿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沫儿的医术……”尾音拖得绵长,像在掂量什么。
白靖嵩全然未觉妻女间的暗涌,只当是寻常关切,笑着接话:“你外祖父那般严苛,想必将你教得极好。”
在他认知里,那位性情孤僻的岳丈不过是个江湖游医,却不知这“游医”的名号,在杏林间是能令五国所有医者俯首的“天下第一神医”。
白汐沫舀了勺杏仁酪,唇边沾了圈奶沫,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外祖父和姨母的独门医典,我早能倒背如流啦。”
“当真?”晏芷手中的茶盏猛地一晃,几滴琥珀色的茶汤溅在月白色的裙裾上。
她湿润的眼眶在烛光下泛着微光,目光在女儿与丈夫之间来回游移。
她本是枕浪屿晏氏医族的三小姐,她生得极像她早逝的母亲——那个当年名动四海,惊才绝艳的“药仙子”。
所以她也同样有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正因如此,她极为在意自己的容貌。
年少时,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对着铜镜描眉画黛,研究各种养颜美肤的秘方,却独独对医术毫无兴趣。
即便被父亲拿着戒尺逼着背医典,她也只是硬着头皮,装模作样的学了些皮毛功夫,来应付父亲。
一直到遇见白靖嵩——那个在暴雨中,撑着那孱弱多病的身体,也要将她从溪水中拖救出来的男人,她才第一次为自己的不学无术感到撕心裂肺的悔恨。
她的医术终究只是皮毛,虽能勉强稳住丈夫的病情,护住他的心脉,却始终无法彻底清除那顽固的毒素,更遑论为他调理好亏空多年的身体。
她曾想过求助父亲,大哥和二姐,却也担心父亲责怪她私自离岛,愤怒之余拆散他们。
可看着丈夫日渐消瘦的身体,她实在不忍,就在她下定决心求助时,父亲云游回岛后,发现了她私自离岛,勃然大怒。
他非但没有施以援手救治她的丈夫,反而将她从族谱除名,更残忍地是,他竟强行带走了她年仅三岁的女儿。
无论她如何祈求,她那固执的父亲都不曾心软。
这些年来,她曾无数次试图重返枕浪屿接回女儿。
可父亲的态度比礁石还要坚硬,不仅严禁晏氏医族任何人见她,更不惜改动护岛大阵。
有几次她险些命丧波涛之中,为了守护丈夫和仅剩的婆家,最终她只能含泪放弃。
从那以后她日复一日地守在丈夫和婆母身边,期盼着父亲可以原谅她,期待着女儿可以回到她的身边。
她原以为这份期盼永远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直至今日——
“当然,沫儿何时骗过娘亲。”白汐沫轻轻握住母亲颤抖的双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作为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灵魂,从降生在铮岳国的第一刻起,她就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人、每个事物和每件事。
她知道东苑主母就是毒害父亲的元凶,可惜当时稚嫩的身躯让她有心无力。
但今时不同往日。
她带着一身本事回来了,甚至她还拥有了无敌的金手指。
那些年祖母、父亲和母亲所受的屈辱与痛苦,从即日起她都定要讨回来,并且她还要让那些人百倍的偿还。
“芷儿,怎么哭了?”晏芷回想起毫无希望的十年,想到终于可以恢复健康的丈夫,泪流面满。
白靖嵩望着妻子泪如雨下,心口如同刀绞,嗓音低哑而自责。
是他没用。
十年了,他眼睁睁看着妻女分离,却无法护她们周全。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让挚爱之人尝尽骨肉离散之苦,却连一个完整的家都给不了她们。
白汐沫看着父亲紧握的拳头和泛红的眼眶,心头一酸,起身走到父母之间,躬身轻轻环住他们的肩膀。
她的动作温柔而坚定,仿佛要将这十年缺失的温暖,全部补回来。
“爹爹说得对,沫儿回来了,娘亲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成泪人了?”
她笑着替母亲拭去泪水,又转头看向父亲,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紧锁的眉心,“爹爹也是,不许再自责了,今日该是欢喜的日子,不是吗?”
夫妻二人一怔,随即相视一眼,终于在她的笑容和安抚下破涕为笑。
看着父母脸上绽放的笑容,白汐沫眉眼弯弯,唇角漾起一抹甜意。
她站直身体,回到座位,顺手执起父亲的手腕,三指轻轻搭上他的脉门。
“女儿既已学成归来,爹爹的病,自然不在话下。”
她语气轻快,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说罢,便凝神静气,细细诊脉。
室内一时静谧,只余烛火微微摇曳。
片刻后,她收回手,抬眸望向神情紧张的母亲和神色释然的父亲,莞尔一笑。
“爹爹的身体虽亏损多年,但只需半年精心调养,必能恢复如初。至于体内余毒——”她指尖轻点桌案,“配合药浴与金针刺穴,月余便可清除干净。”
“当真?!”夫妻二人异口同声,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却又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迟疑。
白汐沫见状,故意撅起嘴,眼中浮起一层委屈的水雾:“爹爹娘亲这是信不过沫儿的医术么?”
见父母慌忙要解释,她忽地展颜一笑,眸中狡黠闪动:“骗你们的!”
她起身挽住两人的手臂,“女儿说的句句属实,你们安心便是。如今天色已晚,女儿赶路乏了,想早些歇息。爹爹娘亲也快去安寝吧,否则明日我可起不来给祖母请安了!”
说着,她一手搀着父亲,一手扶着母亲,笑吟吟地将他们送至门外。
虽心中万般不舍,但见女儿面露倦色,夫妻二人只得压下满腹留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待侍女收拾妥当,白汐沫闪身进入空间梳洗。
温热的水流洗去一身风尘,她望着镜中与前世别无二致的容颜,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换好寝衣,她并未留在空间,而是回到了久违十年的闺房。
锦被松软,却远不及她空间里那精挑细选的床垫舒适。
只是——
指尖拂过床幔上熟悉的纹样,她轻轻叹了口气。
今夜若住在空间里,只怕父亲母亲半夜醒来,会以为今日重逢不过大梦一场。
更何况东苑那边若得知她回来了,必定会有所动作,她必须谨慎得谨慎一点,不能让他们抓到她的把柄,发难于父亲母亲。
烛火渐熄,她合上双眼,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明日,怕是会有一场好戏要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