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打着喷嚏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透。风从楼道缝隙里钻进来,一路缠着她的外套下摆,像早起的猫,一爪子撩乱她的神志。
学校的水泥台阶结了一点霜。她踩上去时差点滑了一下,赶紧用手压住书包,稳住了重心。这时候,才注意到天边灰蓝色的云缝里一点浅金色正微微透出来——日头快露了。
“冻傻了吧你。”陶果果在林初夏进教室的那一刻,冲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都零下了你还穿这点?”
“怕胖。”林初夏缩了缩脖子,“你知道羽绒服照镜子像什么吗?小肥鹅。”
林初夏往自己的座位走去走,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划了一眼锁屏。
没有新消息。
她盯了两秒,又点进了QQ聊天界面,最上面那条最近的对话还停在前天晚上。
【十四分:小爷我今天非要让化学试卷看看谁才是爹】
【不爱吃糖:他是,没意外】
【十四分:喂,能不能不要这么打击爷】
这人说话向来没正经,却又常常能踩中她某个点,惹得她忍不住嘴角上扬。
她坐到座位上,把手机塞回兜里。
两人不在一个班,真正面对面的次数少,聊得也不是很频繁。大多是在晚自习结束后,她刷题刷累了,他打完球回家,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间隙发来几句调侃。像风吹过街口,不是呼啸的那种,是隔了几秒才后知后觉的、卷着树叶的软风。
她偶尔会好奇:他今天有没有碰见自己?有没有像她那样,脑子一走神就想起qq聊天记录。他这么频繁的跟她一个不同班的人聊天,不会是对自己有意思吧
但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她就迅速打住了。
——不能胡思乱想。不能。
上午的课一如既往地密,语文老师在讲文言文,林初夏趴在桌上,眼神跟着黑板上的“以是人多以书假余”慢慢地飘出去。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打在走廊玻璃上,斑驳得像上一层擦不掉的水渍
害,好无聊,她叹了口气,转头去翻政治资料的时候,身后有两道声音飘了过来。
“你知道吗?李蔓蔓又去找江以晟了。”
“又?不是早就分了吗?”
“她说只是想还他上次借的笔。”
林初夏没转头,但手指轻轻一顿。
那个名字被风带进耳朵,她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
课间的篮球场,阳光落在他肩上,白衬衫下摆掀起一小截。他运球的动作很干脆,跳投起身那一瞬间好像什么都静下来了。
还有走廊上的他,总是带着一只耳机,靠在栏杆边,一边低声跟朋友说话,有说有笑,一边拆糖。那是种浅蓝色包装的牌子糖,每次看见他手里转来转去地玩,总觉得那颗糖好像特别甜。
那个牌子的糖……真的很好吃吗?林初夏想着
她很快低下头,强行把这段记忆压回去,像掐断一条细细的思绪线。
“她说只是想还他上次借的笔。”
身后的对话还在继续。
林初夏低头,指腹不动声色地压住书页最角落的边,像是压住心口一阵涌起的什么。
她没说话,也没转头,只是继续翻页,动作比刚才慢了一些。
她从没真正在他面前说过几句话。那种喜欢,不是热烈地扑上去,而是远远地望着,心跳就不小心加速。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即使现在听到“李蔓蔓又去找他”,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把政治书翻到下一页,动作轻了点,像怕吵醒什么。
下课铃响,班里人陆续去打饭,林初夏收拾书的时候,谢芷婧走到她旁边。
“走吧,下下”
他们俩虽然家不同路,但中午林初夏偶尔会去姥爷家蹭饭,刚好是跟谢芷婧他们家里的不远,所以偶尔中午他们会结伴通行。
两个女孩挽着胳膊走向校门,门口碰到了栗泽,他们三个点头示意,也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就都走向不同的方向,栗泽是住校生,他忘饭堂走去。但谢芷婧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兴致缺缺,平时他们两个一路都聊个不停的,林初夏想了想,也没好意思问,还想着早上听到的江以晟的八卦。
谢芷婧低着头,边走着,手里指尖捏着水杯边沿,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是初三夏天,她补完习一个人回家,天很热,蝉叫得几乎要炸开,她走到小区门口,正好遇见栗泽。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短袖,手里拿着半根冰棍,冲她晃了晃:“喏,刚买的,要不你先咬一口?”
她犹豫了一下,咬了一小口,齁甜。
他又笑了:“你这样吃完,还得给我买一根。”
她低头捂嘴偷笑,耳朵红得像烫到。
那天她回家写了很长一篇日记,最后一句是:“也许夏天就该是这样的。”
“他没变。”谢芷婧忽然低声说。
“嗯?”林初夏抬头。
“我说他啊,栗泽”谢芷婧回过神,“和初中的时候一样,没怎么变。”
“咱们也刚高一啊,对你们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学期吧,从初三到高一,应该不会变很多吧,依我看,他倒是跟小学时候比变了不少呢”
谢芷婧点点头”确实。”
两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天晚自习结束得比平时要晚一点。
天色已经沉下来,教学楼外的路灯洒下稀薄的橘光,把校园地面一寸寸地晕染成模糊的金褐色。林初夏站在校门口,围巾一圈圈绕在脖子上,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痒,她懒得整理,耳朵冻得发红。
她把手机从校服兜里摸出来,屏幕上亮着一个新消息,是陆之恒发的。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上次说你是学渣。】
林初夏愣了愣,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几秒。路灯下的风像是忽然变得温柔了些,她想了想,打下:
【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她删了,又改成:
【你说得也没错啊。】
最后还是删了,改成一个简单的:
【没有。】
发出去后,她又加了句:
【但我确实不是学渣,我是选择性低分。】
那边久久没有回应。
她正要锁屏回家,屏幕又亮了。
【确实,小丑竟是我自己】
她一边走一边笑了出来,风从校门缝隙灌进来,吹得她整个人轻飘飘的。
她没再回消息,耳机塞进耳朵里,听着熟悉的歌声,慢慢朝家走去。
教学楼二楼的走廊里,李蔓蔓站在三班教室门口,手里拎着一杯温热的奶茶。
江以晟从教室里走出来,看了她一眼,表情平淡得几乎没有起伏。
“我给你买了这个,”李蔓蔓抬起手。她的眼里盛满了期待。
“不用。”他没有接,声音很轻,不冷不热。李蔓蔓的手愣在了半空,她尴尬的抿了抿嘴。
“你最近好像……”她顿了顿,“一直都挺忙的?”她拿着手里的奶茶,指尖转了转塑料袋的边缘。
“嗯。”
“你要是觉得那时候我们太快了,也可以说。”李蔓蔓的语气里透满了焦急,她急切的想要得到一个还有缓和余地的回答。
他这才抬眼看她一眼,眼神干净、淡漠,没有任何留恋的痕迹。
“李蔓蔓,”他语气平稳,“我们已经分手了。”
李蔓蔓一瞬间像是被风吹走了言语,站在那儿,嘴唇微微抿着,分手?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她真的不知道是该谢谢江以晟的承认还是怎样,从确定关系到所谓的分手不过一周,而且只是在qq上面,甚至那几天两人也根本没怎么碰面。而且……说确认关系都有点不准确了,一直都是她在主动,甚至在告白之后,这个男人也只是默认,只能说是没拒绝,但他真的承认过自己吗?
她思绪万千,但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江以晟看着她走远,什么也没说。
晚自习后的教学楼有些安静,谢芷婧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摊着生物练习册,但眼神没有焦点,落在窗外晃动的树影上。
风把几页纸吹得微微抖动,她回神时轻轻按住,嘴角浮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忽然想起初三毕业那天下午,天特别热,阳光像是把地面都熔化了。她和栗泽在校门口碰面,那时候她手里捧着一堆写满祝福的话本子,他却递给她一本纸质略旧的小说。
“你应该会喜欢这个。”他说。
谢芷婧接过来,封面是《追风筝的人》。
“你不是说你不爱看小说吗?”她那时候有点惊讶。
“但你不是说过你想看看‘为你,千千万万遍’的原文是啥感觉吗?”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底那一瞬划过什么。
后来他们没再怎么联系。她也不再特意打开那本书。但今天,她忽然想起那天,他站在烈日下笑着递书的样子,清爽、安静,好像他们中学三年所有轻微的靠近都浓缩在那一刻。
她低头翻开练习册,却发现那行字在心里不断回响——
“为你,千千万万遍。”
谢芷婧回到家,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父母已经在卧室里打起了电话会议。她洗完手,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一瞬间依然没什了食欲,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坐在书桌前,拿出那本练习册,翻着翻着,却又走了神。
这段时间,她和栗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她总能在走廊尽头或课间偶遇里瞥见他。那种“熟悉得好像昨天还在并肩走路,又陌生得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感觉,有时候让她一整节课都无法专注。
她把笔放下,目光落在桌角一张小卡片上。
“我们以后大概会在不同的轨道上跑步,但希望你偶尔也能记得,一起站在起点的那个傍晚。——L.”
她突然有点想问问他——你还记得吗?那个傍晚,校门口,夏天很热,你一放学就跑到楼下小卖部给我买了一个雪糕,说:“你不是怕热吗?”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练习册,把视线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