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课，林初夏一进教室，就看到有人正偷偷瞄她。
不是那种光明正大的好奇，而是一种藏在练习册背后、时不时探头出来的斜眼。
她装作没看到，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刚把书包放好，前桌的陶果果就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你回来啦？你知道吗，早上那个三班女生的事，现在全班都知道了。”
林初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像是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果果显然没打算就此收手，继续小声道：“有人说你站在考场门口脸都白了，说她好像当着你面说了什么‘我是他女朋友’那种话……”
“嗯。”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把练习册翻开，一页一页翻，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
“你没事吧？”果果问。
“没事。”林初夏嘴角勾了勾，笑容带着点僵硬，“我没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斜后方的椅子“吱呀”一声，有人站起来去倒水。林初夏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淡淡的眼睛。
谢芷婧。
她手里拿着水杯，站在走道那边，视线落在林初夏身上，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就像只是恰好经过。林初夏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注意力重新移回了桌面。
这不是第一次她们这样“对视”。
自开学以来，林初夏就隐约察觉，谢芷婧对自己不太“友好”。她不说话，不插手闲聊，却总是像能听见一切一样地沉默着。而她最常出现的时间，就是在放学路上。
那时候，沈知意常常走得慢，她自己不爱说话，而林初夏嘴碎，总能找点话题来填补尴尬的三人路。谢芷婧有时候在左边，有时候在右边，总是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却从不主动离开。
最微妙的是——她也会偶尔拉着沈知意说几句话，像是为了声明“她们俩也挺熟的”。
林初夏并不讨厌谢芷婧。她只是觉得……有些地方看着太像镜子里冷淡的倒影。像是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已经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判了个“不顺眼”的标签。
这种冷气息的角力，没有硝烟，但很耗人。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把笔袋拿出来，班级群突然“叮咚”跳了一条消息：
【@林初夏下下你把那张试卷发一下呗！】
林初夏一愣。
“下下”？她什么时候改的群昵称？
她点进去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昨晚发信息时想改成“夏夏”，结果手滑打错了，没检查就退出了。现在倒好，错别字直接被全班叫响了。
果果已经笑弯了腰：“下下！这名字也太可爱了吧哈哈哈哈哈——”
林初夏：“……”
谢芷婧站在饮水机旁，拿着水杯，淡淡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轻轻弯了一下。
林初夏没看清那是不是笑，反正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她心里忽然有点微妙：这人是不是……其实没那么难相处？
但这个念头刚冒头，放学路上的沉默又将它浇灭。
那天下午，沈知意被老师留下帮忙搬试卷，林初夏和谢芷婧一起从校门口出发，没说话，也没有谁等谁。她们像是两根平行线，各走各的节奏，肩膀距离刚好可以插进一个人。
路口车多，正值饭点，来往的电动车像不要命一样乱穿。
林初夏本能地往右闪身，下一秒，余光看到一辆快递电动车朝谢芷婧冲了过来——
她没多想，猛地伸手一拉。
“诶小心！”
谢芷婧被她拉得一晃，原地踩稳了，快递车在她们面前呼啸而过，带起一股机油味和热风。
两人都愣了下。
“你——”谢芷婧开口，语气却不是责怪，而是很平静，“谢谢。”
“没事。”林初夏挠了挠头发，“我看他冲太快了……不拉你一下，我良心会痛。”她捂着心口戏精般的说到
谢芷婧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风从背后吹过来，两人一时间没再开口。
路灯刚亮，街角的糖水店冒着热气，有人走出来喊了一声“外卖到咯——”，声音掺着饭菜香飘进来。
她们就这样慢慢并肩走了一小段路。
不像朋友，但也不算是敌人了。
放学后的这段路，不算长，但也不短，足够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酝酿出各种复杂的心思。
林初夏一开始是想打破尴尬的，可她一开口就觉得自己像在尬聊。
“你住哪儿啊？”
谢芷婧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北街。”
“哦，那我们不顺路，我在西巷。”林初夏说完，又自顾自笑了笑，“难怪我们之前好像从来没一起走过。”
谢芷婧“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林初夏有点窘，又默默低头走了两步，才听见谢芷婧慢吞吞开口：
“你常跟沈知意一起放学？”
林初夏一愣：“啊？对啊……你也认识她？”
“我们初中一个班。”
“哇，原来你们是初中同学啊。”林初夏惊讶，心里某一块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这几天放学路上，总是跟沈知意一块说笑，有时候还搂她肩膀。有一回说得太嗨了，沈知意笑弯了腰，她拍着她背，谢芷婧就在后面站着，没说话。
当时她没当回事，现在想想……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那你们关系应该挺好的吧？”她试探着问。
谢芷婧点点头，没否认，也没特别强调。
林初夏心里那点小敏感被勾了出来。
这不是那种谁抢了谁朋友的明面战争，而是一种模糊得像乌云一样的“隐隐较劲”。
两个人都不是爱争的人，可谁也不想轻易退让。
走到红绿灯口，林初夏站定，看着前方的倒计时牌跳到“12”，她犹豫了两秒，还是决定问出那句藏了几天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吵？”
谢芷婧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也愣了下。
“你不爱说话，我总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有时候还不管场合。”林初夏盯着斑马线，说话时眼神有点游移，“你该不会……一直很烦我吧？”
谢芷婧想了想，最后淡淡说：“没有很烦。”
林初夏：“那就是有点烦？”
谢芷婧顿了一下：“一开始是觉得你太吵了点。”
林初夏噗地笑出声：“好歹你还算诚实。”
谢芷婧也忍不住轻笑：“你问了，我就说了。”
红灯转绿，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去。
林初夏想了想，又回头问：“那后来呢？后来有改观吗？”
谢芷婧歪头看她一眼：“后来觉得……你还挺真的。”
“啊？”
“就是，你笑的时候是真的开心，难过的时候也不藏着掖着。跟你在一起不用太费劲。”
林初夏怔了怔，忽然觉得有点脸红。
“你是第一个夸我‘真’的人。”她笑着说，“我爸妈都说我浮夸。”
“你爸妈不了解你。”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林初夏看着她，谢芷婧也微微皱眉，像是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
沉默了一会儿，谢芷婧轻声补了一句：“我爸妈也不太懂我。”
那一刻，林初夏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女生的距离，悄悄被一小段晚霞拉近了。
隔天早上，班里课间依然热热闹闹，有人在抢零食，有人在猜数学老师会不会抽查。
林初夏坐在位子上写作业，脑袋快炸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敲了敲桌子。
她回头，是谢芷婧。
“这个你写了吗？”谢芷婧递过来一张英语听写单。
“啊？”林初夏懵了一下，“我还没写呢。”
谢芷婧“哦”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林初夏挠了挠头，咬着笔干巴巴补了两题，又忽然开口：“那个……我昨天晚上把‘下下’这昵称改回来了。”
谢芷婧一愣：“为啥？”
“太丢脸了……我本来想打‘夏夏’，手滑打错了。”她低头飞快说，“结果全班都在叫……”
谢芷婧轻轻一笑：“挺顺的。”
“啊？”
“‘下下’挺顺口的，我觉得比‘夏夏’好记。”
林初夏睁大眼看她：“你是在夸我？”
谢芷婧耸肩：“你昨天不是说我是第一个夸你真的人嘛，今天再给你一个‘顺’的称号。”
林初夏笑弯了眼：“哇，我跟你关系好像真的在升温。”
她声音不小，前排的顾北转过头来，一脸难以置信：“你俩……关系不是原地互踩模式吗？”
“不是，是现在升温了。”林初夏一本正经地说。
谢芷婧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英语单词表推给她：“你快写完，等会儿我对答案。”
顾北看着两人这波“突变”，默默转回去，小声嘀咕了一句：“神经病女生的友谊，我不懂。”
林初夏听见了，故意戳了他一下：“你懂什么，你连QQ都懒得换签名。”
“懒得理你。”
“切。”
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洒进来，洒在桌角。风把窗帘吹起来一点点，林初夏低头写字，没再打闹。
午休时，教室里比平时还热闹一点。
有人靠着书包趴在桌上打盹，有人围在讲台前跟班长吵要不要提前发作业，还有人正大光明地在角落嗑瓜子，嘁嘁喳喳跟赶集一样。
林初夏趴在桌上半睡半醒，刚想闭眼，手机震了一下。
她摸出来一看，是谢芷婧发的消息：
【我有点饿。】
她顿时精神一振，翻了个身坐起来，手指飞快敲了几个字：
【想吃什么？我柜子里还有一包雪饼！】
谢芷婧抬头瞄了她一眼，然后慢吞吞拿出个牛皮纸袋，从里面掏出两个蛋黄酥。
“我本来打算自己吃的。”她说，“但现在可以分一个给你。”
林初夏接过来，心情突然像加了滤镜。
“哇，你带的这个是那家网红店的吧？！”她咬了一口，惊呼，“好吃欸！我上次抢了十分钟都没抢到！”
“早上我爸排的队。”谢芷婧低声说，语气淡淡的。
林初夏含着蛋黄酥鼓着腮：“你爸人好好……”
“他就是怕我在学校吃不饱。”谢芷婧顿了顿，又说：“但我其实没那么容易饿。”
林初夏听懂了，轻声“哦”了一下，没继续问。
她也不是非要打听别人的家庭，只是觉得——谢芷婧其实挺温柔的，只是温柔得有点藏着掖着。
“那以后我也带吃的给你！”林初夏说，“我姥姥给我买了个超大的零食大礼包，里面什么都有，连小饼干都分颜色。”
“……分颜色干嘛？”
“我也不知道，但很好吃！”她神秘兮兮地说，“你最喜欢什么口味？我帮你分出来！”
“我不挑食。”
“我挑，我挑你当朋友。”
谢芷婧差点被这句话噎住，脸上居然罕见地浮出一点笑意：“你说话有时候……挺会撩。”
“那是！”林初夏自豪地拍桌子，“我可是咱们班‘撩话冠军’，顾北都承认的！”
她一说起顾北，谢芷婧的神色忽然动了动。
“你跟他……是不是关系特别好？”
“他啊？也不算吧。”林初夏歪头想了想，“就是那种，打起来能互相掐头发，考砸了能一起去吃炸鸡的‘冤种互助联盟’。”
“那他知道你喜欢江以晟吗？”
“……你也看出来了啊。”
谢芷婧点点头：“你那天脸白得像A4纸。”
林初夏“啊哈哈”干笑两声：“没想到我演技这么烂。”
“也不是烂，就是……都在你脸上了。”
她一时没接话，嘴里咬着蛋黄酥发呆了几秒，才轻声说：“其实我那天挺难过的，但现在想想，也就那样了。”
谢芷婧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我不是那种非要谈恋爱的人。”林初夏把头埋在胳膊上，语气轻飘飘的，“只是……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吧，会觉得自己在偷偷喜欢一个人，是很甜的事。”
“现在还喜欢他吗？”
林初夏没立刻回答。
教室外有风吹过，百叶窗发出轻轻的颤响，像是在帮她找一个可以坦白的节奏。
“……还喜欢一点点。”她诚实地说，“但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谢芷婧“嗯”了一声，似乎是认同。
“你呢？”林初夏忽然问，“你初中……有没有喜欢过谁？”
谢芷婧一愣：“怎么突然问我？”
“好奇嘛。”她撑着下巴，“我觉得你这种类型的女生……一定很容易被人暗恋。”
“你是说——闷声闷气不爱说话又爱皱眉的类型？”
“不是啦！”林初夏笑着说，“是那种气质型少女！”
谢芷婧低头咬了一口蛋黄酥，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一点。
“有喜欢过。”她说。
“诶？！”林初夏瞬间来了精神，“谁啊？帅吗？现在还联系吗？”
“早分了，没联系了。”
“哇，真是错过了一场校园青春剧。”
谢芷婧轻轻摇头：“也没有，就是彼此都知道，又都不说。”
林初夏听完，有点感慨：“那也挺青春的。”
“是啊。”谢芷婧抬头，“但你比我勇敢。”
林初夏愣住了。
“你至少会试图接近他，会问身边人，会等消息。”她的语气淡淡的，“我从来没做过这些。”
“……那是因为我蠢。”林初夏低声说。
“可你也不后悔吧？”
林初夏想了想，摇头：“不后悔，”她笑了笑，又咬了一口蛋黄酥，“至少，我喜欢过一个让我愿意考前写祝福的人，虽然他没回。”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仿佛都在回忆各自曾经的“那点小喜欢”。
最后还是谢芷婧开口：“你以后还会喜欢别人吗？”
“会吧。”林初夏说，“但……我不会太快了。我要先喜欢我自己。”
谢芷婧点点头：“好。”
她说“好”的时候，语气是轻的，但又很坚定。
就像那一瞬间，她们不再是“差点成为死对头的人”，而是真的把彼此认作了朋友。
—
那天之后，林初夏发现，谢芷婧会在早上替她占座；她的书包带子松了，对方也会默默递来一根小皮筋；她嗓子哑了，对方会悄悄从抽屉里推出一瓶润喉糖。
她们没大张旗鼓地宣布“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但全班都开始默认——
“林初夏和谢芷婧，好像关系不错。”
而在这一切悄悄改变的同时，林初夏的心，也一点点收拢了那个叫“江以晟”的名字。
收进了一个不会轻易触碰的位置，像把糖纸叠好塞进抽屉，偶尔想起，还能笑一笑。
但不再苦了。
青春的糖果不止一种口味，而有些糖，你以为你错过了，实际上，是你走在了通往下一颗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