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裹着些许迟来的冷意,却已经裹不住阳光里那点逐渐苏醒的躁动。教学楼后的梧桐枝丫抽了新芽,校园广播一早便循环播放起运动会相关的通知
“各班请于周五前提交参赛名单,运动会将在本周四开始,请运动员做好准备。”
林初夏靠在窗边的位置,手里握着笔,心思却并不在面前的练习册上。
她忽然就想到小学时候的运动会。有人在跳远区摔了个四脚朝天,有人一路被老师追着喂水,有人因为扔铅球力气太小,球没砸远反而把鞋甩出去了——
“喂,林初夏,你看什么看得走神。”
顾北把卷子往她桌上一推,拉回了她的思绪。
“我在想我要不要报个项目。”她下意识顺着刚才的思路接话。
“你?”顾北斜她一眼,“你除了走路会喘还能干啥?别到时候还没跑到终点先给校医室加戏。”
“你才加戏。”她把卷子推回去,“再说我报项目又不是为了拿名次。”
“那你为了啥?”
林初夏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为了积极参与,为咱们班充人数了,你有没有点思想觉悟啊喂。”
“您可真行。”
“下下!”陶果果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拍了一下林初夏的后背,“陪我上厕所呗!”
林初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别‘啊’了,走啦!”陶果果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语气像是在说“去领奖学金”,完全看不出任何紧迫感。
林初夏被她拖着站起来,嘴上还是那句熟悉的吐槽:“你不能一个人上吗?”
“谁一个人上厕所啊?”陶果果一脸“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的表情,“这种事就得双人组队,才符合生物习性。”
林初夏被她说笑了,拎起校服外套跟着她往外走。
女生之间的“上厕所”行动,从来都不是单纯的生理需求,更像是一种默契又不明说的仪式感。
走廊上阳光斜斜地照着,她们两个并肩走着,手背不经意轻轻碰着手背,步子不紧不慢,完全看不出果果刚才那句“要上厕所”的任何急迫。
她们甚至还慢悠悠地在楼梯口停下来让三班的班主任先走,陶果果一边在那边小声说“诶他今天穿皮鞋了哦”,一边压低嗓子笑。
就这样一路走到厕所门口,也没有奔跑、也没有表情扭曲的憋屈感,宛如要进的是商场的某家精品书店。
她们上完厕所回来的时候,陶果果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诶,楼下操场那不是你前男神吗?”
林初夏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栏杆外楼下操场,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在训练。江以晟站在篮球场边,腿上缠着护膝,背靠栏杆和人说话。他没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黑色运动卫衣,身形修长,笑起来的时候眼尾轻轻扬起,像风吹开少年人的眉目,淡淡的,却让人移不开眼。
“他腿好像还没好利索。”陶果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口道。
林初夏没有回答,只笑了笑,好像,还是有点在意呢…
午休后班主任陈老师宣布运动会报名表下发的那一刻,整个教室炸开了锅。顾北被男生一群拽去“逼迫”报名,林初夏抱着杯子靠在讲台边吹茶叶。
谢芷婧坐在她旁边,把表格铺在桌上,一边看一边说:“你打算报什么?”
林初夏撑着下巴:“不知道,感觉能坚持到终点的都不多。”
“你可以报4×100接力啊,最后一棒。”谢芷婧语气轻柔,“那是最不容易被拉开的。”
“你这是……肯定我跑不快?”林初夏眯起眼看她。
谢芷婧忍笑点头:“我这是理解你怕出丑的心理。”
林初夏作势要打她,谢芷婧躲开,两人笑作一团。
春季运动会的开幕式安排在星期三早上。
天气依旧带着点冬末的寒意,风吹在人脸上还有些发紧,像没睡醒的空气。但阳光是真正亮起来了,从早晨七点钟起,操场就被一层干净明亮的光铺开,光滑得像刚擦干净的玻璃地板,当然,说像玻璃地板还是太浮夸了,毕竟它是橡胶的。
广播里循环播放着《奔跑的青春》,高一都坐在操场东南角的观众区,各班依次列好队。
林初夏把校服外套披在肩上,手里捏着那张“入场顺序及班级口号”的A4纸,站在人堆中间,百无聊赖地打哈欠。
“他们三班喊口号那个叫什么来着?”陶果果问她。
“黄清越。”林初夏抬了下下巴,“声音贼大,上次广播站试音她一开嗓,把话筒震没电了。”
陶果果正准备再笑两句,忽然看向主席台方向:“欸,那是谁啊?”
林初夏顺着她视线望过去。
操场中央的主席台今天临时搭了遮阳棚,升旗手已经就位,主持人正站在台前,微微低着头看稿。
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白衬衫扣到了最上一个扣子,站得笔直。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肤色偏褐,阳光照在他身上时,整个人像刚从漫画书里走出来。
“新来的老师?”林初夏下意识问。
“那也太年轻了吧。”陶果果惊讶地睁大眼睛,“长得好像服部平次!”
“平次是谁?”
“……你语文成绩高但童年严重缺失。”
主持人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林初夏恍惚了一下。
他是真的好看那种,五官分明、线条干净,但又不会让人觉得难接近。更妙的是他站在那里时自然有种笃定的从容感,不用笑也显得稳重。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操场边的音响响了两秒,声音才传出来。
少年音低沉清晰,有点沙哑的尾音刚好和冬日清晨的风搭上节拍。
“各位老师、同学,春季运动会现在正式开始。”
掌声在操场上依次响起。
林初夏看着他站在台上,念着欢迎词,一句一句字正腔圆。阳光落在他校服西装的肩线、领口、下颌骨的位置,竟然没一处显得多余。
“这人谁啊?”她轻声问。
陶果果两只眼睛都快贴音响上了,“不清楚,好像是四班的?”
林初夏没接话。她继续看着。
主持人念完欢迎词,把稿纸递给旁边的学生会成员,然后整理了一下袖口,绕过讲台后方,沿着主席台阶梯往下走。
动作利落,脚步不快,肩膀一直是平的,像有节奏地走在一个训练好的弧线上。
他没有往休息区去,而是顺着跑道边绕到东侧,从后面悄无声息地回到四班队伍站定的位置。
林初夏看见他回到队伍里,同学自动给他让出一小块空地,他低头说了句什么,还有人跟他击掌打趣。
她才终于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QQ。
【你们班那个主持,谁呀。】
没一会儿,对方回了。
十四分:
【你这语气……不太妙。】
林初夏一愣,回了个【?】
十四分:
【刚才是不是看得挺入神。】
她挑了挑眉,慢悠悠打字:【就觉得声音还挺清楚的。】
十四分:
【还挺清楚的。嗯。】
那边沉默了几秒,又补了一句:
十四分:
【行吧,帅哥开春就抢眼。】
【你真想知道他是谁?】
不爱吃糖:【嗯。】
十四分:
【别后悔啊。】
她:【?】
十四分:
【我们住一个寝室。】
林初夏盯着那条消息愣了一秒,下一秒他就又补了一句:
十四分:
【你要是现在开始迷恋他,走廊上见面记得绕远点,别让我看见。】
林初夏翻了个白眼,回:【你比我还戏多。】
十四分:
【你还没答我,你刚才是不是看他了。】
林初夏想了想,回了一句:
【……看了下,长得挺顺眼的。】
没几秒,对方甩来一张表情包,是一只鸭子躲在树后看人,表情难以言喻。
接着是一句:
十四分:
【那你也多看看我,免得审美跑偏。】
林初夏看着那句,耳根微微发热,过了好一会才冷静回:
【你不行,你太吵。】
下午的阳光更加明亮了,晒在红色塑胶跑道上,虽然刚如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荷尔蒙的散发,操场上带着点燥热的味道。操场边的树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广播喇叭播放着跳远成绩,主持人声音热情得像永远不会累。
林初夏坐在自己班的区域的草坪上。
“下下,”谢芷婧坐到她旁边,一起望向操场对面。
操场对面,陆之恒刚跑完800米接力,正站在操场最角落旁边的水管旁冲手臂。他脱掉校服外套,头发贴着额头,汗珠沿着鼻梁滑下来。他转头扫了一眼观众席,像是在寻找什么。
林初夏一低头,正好和他对上目光。
他咧了下嘴,冲她比了个“渴了”的口型。
她没忍住,笑着翻了个白眼,从书包里抽出瓶矿泉水晃了晃。
对方立刻朝这边走过来,动作一气呵成,像在操场上奔赴某种天经地义的任务。
“你太闲了吧?”她看着他一身跑完步后的运动服,头发因为汗水有点贴在额前,一脸理直气壮地蹭到二班队伍里的阴凉地。
“我不闲,渴。”陆之恒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像回了自家后院,“补充水分是恢复体力的重要环节。”
“那你怎么不在你们班那边喝?”
“他们那边阳光太刺眼,容易晒出皱纹。”
林初夏斜眼看他:“你倒是精致。”
“为了跟某人同框,我可以精致一会儿。”
她“啧”了一声,把瓶盖拧开递过去:“那你喝完赶紧走。”
他接过水,一边喝一边盯着她看,像是要把她刚刚笑的时候记住似的。
“你干嘛?”
“我在想,你今天有没有觉得,我特别帅。”
“你哪天不觉得自己帅?”
“今天帅得有观众验证了。”
“……”
陆之恒喝完水后就不肯挪窝了,整个人半瘫在草地上,像只晒够太阳的猫。
林初夏瞥他一眼,忍不住吐槽:“你现在是不是该回去交接一下你班的长跑队伍?”
“他们少我一个也能跑。”他说得毫无愧意,“我在我们班主要负责加油口号和……收集女生目光。”
“真不要脸。”
“脸这种东西,重要吗?你看我现在有没有脸。”他歪头看她,笑得不紧不慢。
林初夏懒得搭理他,低头翻了翻早上的成绩表。
风吹过,卷起了她的几根碎发。陆之恒没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低头时眼睫颤动的弧度。
跳远区那头,谢芷婧正在整理运动裤的裤脚。
栗泽站在她不远处,手插口袋,站得漫不经心,脚边是一堆还没收走的沙子痕迹。
两人都没有先说话。
谢芷婧准备走开时,栗泽忽然问:“你怎么也报了这个项目?”
“项目又没写你专属。”她头也不抬。
他抿了下唇,又道:“你还记得我们初三那次运动会吗?你那次跳了个第一。”
“记得。”
“你那时候对我说,跳远像逃跑。”
“……你现在是来给我复述旧话的?”
“不是。”栗泽忽然看着她,认真起来,“我只是……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对我说点什么。”
谢芷婧愣了下,掩下眼底的情绪,再抬头,眼神平静得像湖面,“没什么要说的”
“我其实——”他嗓子有些哑,“当初不是因为不喜欢你。”
“嗯。”
“是我怕你往前跑了,我还在原地。”
谢芷婧低头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像是没听见。
“但现在我们还是一个学校。”他试探着说。
“是啊。”她终于抬头,微微一笑,眼神却带点淡漠,“你放心,跑得慢的,我看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