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推开家门时,晨雾正从厨房窗户缝里渗进来,裹着红烧肉的甜香。张澈坐在餐桌旁,面前摊着一本乐理书,指尖夹着的铅笔在五线谱上敲出规律的点划声——嗒、嗒嗒、嗒……像某种隐秘的节奏。
“回来啦?”他头也没抬,合上书推过来,封面画着只衔着橄榄枝的鸽子,“锅里给你温着肉,我去换件衣服。”
林楠盯着那本乐理书,鸽子翅膀下有块墨迹,形状像极了市立医院地下车库的通风口。她掀开锅盖,红烧肉上插着根筷子,斜斜指向碗沿——那是她小时候和父亲玩“藏宝游戏”时的暗号,表示“翻开看看”。
碗底压着半张便签,是她昨晚落在卫生间的简报复印件,张澈用红笔在“恒通冷链物流园 B3仓库”下面画了波浪线,旁边写着:“这里的监控盲区在西北角,凌晨两点到四点没信号。”字迹工整得不像他平时的潦草笔锋,每个顿笔都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
“你……”林楠捏着便签纸,指尖触到背面凹凸的刻痕,像是用铅笔反复描摹过什么。她翻过来,借着晨光看清那些浅淡的痕迹——是一组坐标,后面跟着三个字母:“DNA”。
张澈换了件藏青色夹克走出来,口袋里露出半截黑色手套。他看到林楠手里的便签,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昨晚帮你整理文件时,顺手查了查。恒通冷链的老板跟王德胜是大学同学,B3仓库以前是个废弃冷库。”他顿了顿,从钥匙串上摘下一个 U盘,外壳印着某音乐 APP的 logo,“这个给你,里面是 B3仓库的结构图,还有……一段有意思的录音。”
U盘入手温热,像刚从口袋里捂热。林楠看着张澈平静的脸,突然想起同居十二年里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他总是能精准避开小区里的监控摄像头,半夜会对着电脑屏幕敲代码,连切菜的刀工都带着外科医生般的精准。那些被她归因为“怪癖”的举动,此刻串联成一条隐秘的线索。
“你到底是谁?”林楠的声音发颤,想起陈默说的“合法合理”,想起阿哲带血的手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的事?”
张澈没回答,只是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晨雾涌进来,模糊了他的表情:“陈默刚才打电话,阿哲在医院包扎,没被抓到。王德胜的律师已经到了海关,想把事情压成‘医疗废物处理不当’。”他转过身,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楠从未见过的锐利,“但我们有更硬的证据——那些医疗废料上的 DNA,能追溯到至少三家非法诊所,包括上周那个去世的小女孩。”
林楠想起新闻里小女孩母亲的眼泪,想起冷库中蓝色的医疗垃圾袋。张澈递过来的 U盘里,很可能藏着让王德胜无法翻身的铁证。而他画的波浪线、写的坐标、甚至那盘特意温着的红烧肉,都像摩斯密码,在平淡的生活表象下传递着惊心动魄的信息。
“我送你去公司。”张澈拿起车钥匙,夹克口袋里露出的黑色手套闪了一下,“李总今天要带你去郊区考察‘有机肥料’项目,对吧?王德胜的农场就在那边。”
车子驶离小区时,林楠看到后视镜里闪过一辆熟悉的白色面包车——正是昨天在医院地下车库追他们的那辆。张澈似乎也注意到了,方向盘猛地向右一打,车子冲进旁边的小巷。巷口的垃圾桶后,小雅突然探出头,手里举着个玩具望远镜,冲他们用力挥了挥。
“系好安全带。”张澈踩下油门,车速飙升,“农场里埋着王德胜的‘肥料加工’现场,还有他用来威胁合伙人的账本。小雅和陈默已经在那边踩过点,你今天的任务是……”他从遮阳板后抽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个戴草帽的中年人,“找到这个人,他是农场的管理员,手里有打开地下仓库的密码。”
照片上的男人缺了颗门牙,笑起来露出黑洞洞的齿缝。林楠想起简报里的“有机肥料”项目,胃里一阵翻腾。车子开出小巷时,她看到小雅爬上一辆共享单车,车筐里放着个印着“市三家医院”字样的保温箱——和陈默操作台上的急救箱一模一样。
“阿哲教过你怎么用录音笔吧?”张澈递给她一个比小雅那支更小巧的设备,藏在口红外壳里,“农场的监控只有主路有,仓库在果园深处。你跟着李总参观时,找机会问管理员‘肥料发酵周期’,他回答‘二十一天’时,就是在说谎,真密码是他下意识摸鼻子的次数。”
林楠接过口红录音笔,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张澈会知道监控盲区的时间,为什么他能画出仓库结构图——这个和她搭伙过日子十二年的男人,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时,李总正站在门口打电话,看到林楠下车,立刻挂了电话,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林啊,准备好了吗?王总特意交代,今天的考察很重要,关系到你能不能提前转正。”他目光扫过张澈的车,又迅速移开,“这位是……”
“我先生。”林楠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这个词从未在他们十二年的同居生活里出现过。张澈从驾驶座探出头,对李总点点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在小巷里飙车的人不是他。
李总的车驶离市区,开往郊区。车窗外的高楼逐渐变成农田,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味。林楠握着口红录音笔,想起张澈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遇到危险,就说你对‘肥料’过敏,往果园深处跑,小雅会接你。”
车子停在一个挂着“绿色生态农业基地”牌子的农场前,王德胜正站在门口迎接,身边跟着那个缺门牙的管理员。他看到林楠时,笑容格外热情:“林小姐辛苦了,快进来看看我们的‘明星产品’。”
管理员打开仓库大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比市立医院太平间的福尔马林更刺鼻。林楠捂住口鼻,假装咳嗽,眼角的余光瞥见仓库角落堆着的蓝色医疗垃圾袋,上面印着和沁心阁冷库一样的标签。
“这就是我们的有机肥料,”王德胜用铁锹铲起一铲黑土,里面赫然混着半截针管,“纯天然发酵,养分特别足。”他转向管理员,“老周,给林小姐讲讲发酵流程。”
缺门牙的管理员搓着手,眼神躲闪:“这个……发酵周期一般是二十一天,温度控制在……”他说话时,右手每隔几秒就会下意识地摸一下鼻子,一共摸了五下。
林楠悄悄按下口红录音笔的开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想起张澈画的波浪线,想起那组坐标,想起红烧肉碗底的“DNA”——原来有些真相,早就藏在日复一日的饭菜香里,藏在看似平淡的生活褶皱中,只等你有勇气去翻开,去解读,去直面那些埋在腐殖土下的罪恶。
而此刻,在农场的果园深处,小雅正蹲在一棵苹果树下,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像听大地的心跳。她手腕上戴着一块儿童电话手表,屏幕上跳动着一行字:“坐标已确认,等待信号。”手表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赠阿澈,2017.6.12”,那是林楠和张澈开始同居的日子。
风穿过果园,吹落几片早开的花瓣,落在小雅的发梢。远处仓库里,王德胜的笑声和管理员的结巴声透过空气传来,被口红录音笔清晰地捕捉。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陈默坐在市立医院的监控室里,重新连接上被黑掉的系统,屏幕上再次亮起画面——这次不是雪花,而是农场地下仓库的实时影像,画面里,半截针管正被埋进所谓的“有机肥料”中,像一枚等待引爆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