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凡站在摇摇晃晃的乡村公交上，额头抵着车窗，看着外面连绵起伏的青山。三小时前从县城出发时还是柏油路，现在车轮碾过的已经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的胃跟着翻腾。
“青山村到了！“司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刹车发出刺耳的尖叫。
程小凡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跳下车，尘土立刻扑了他一脸。七月的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头顶，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将要生活不知多久的地方——十几栋灰扑扑的砖房散落在山脚下，村口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青山村“三个字已经褪色剥落。
“你就是新来的技术员？“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小凡转身，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老汉蹲在路边的石墩上抽烟，皱纹里夹着岁月的风霜。
“您好，我是程小凡，省农大毕业的，来当农业技术员。“他赶紧掏出介绍信，“请问村委会怎么走？“
老汉没接信，只是用烟杆指了指远处一栋挂着褪色红旗的二层小楼：“老张家闺女前两天嫁到镇上，空出间房，你凑合住吧。“说完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里透着城里人见惯的疏离。
程小凡道了谢，拖着行李往村里走。土路两边零星的菜地里，几个正在干活的村民停下锄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这个外来者。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躲在树后偷看，被她妈一把拽了回去。
村委会比想象中还要破旧，墙皮剥落得像是得了皮肤病。程小凡敲了半天门，才有个穿着洗得发白蓝衬衫的中年人开门。
“我是新来的技术员...“程小凡再次递上介绍信。
“知道知道，县里打过招呼了。“中年人草草扫了眼信纸，“我是村支书王建国。你说你一个大学生，得罪谁不好，非得罪赵氏集团？“
程小凡喉结滚动了一下。三个月前他那篇揭露赵氏集团农药超标的毕业论文，不仅被学术会议撤稿，还直接导致他被“发配“到这个全省挂名的贫困村。
“房间在二楼最里头，每月补助三百，吃饭去村口老刘家小饭馆。“王支书递给他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明天开始工作，先去看看村东头的水稻，病虫害严重得很。“
程小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王支书已经转身进了办公室，木门在他面前“砰“地关上。
二楼的房间不足十平米，一张木板床，一个缺了腿的桌子，窗户上的蜘蛛网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程小凡放下行李，坐在吱呀作响的床上发呆。床头贴着张泛黄的明星海报，大概是前任住客留下的唯一痕迹。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程小凡探头望去，几个光脚丫的小孩正在追逐打闹。他们看见窗口的新面孔，突然安静下来，然后一哄而散。
“看来得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了。“程小凡苦笑着自言自语，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发现房间里连个插座都没有。
第二天天刚亮，程小凡就被公鸡打鸣声吵醒。他拿着王支书给的手绘地图，找到了村东头的水稻田。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成片的稻叶上布满褐色斑点，不少已经枯黄倒伏。
“这是稻瘟病和纹枯病混合感染...“程小凡蹲下身检查，职业病让他暂时忘记了处境，“得先用三环唑控制，然后...“
“你干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小凡抬头，看见田埂上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扎着利落的马尾辫，手里提着个医药箱。
“我是新来的农业技术员，在检查病害。“程小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姑娘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被发配来的大学生？我是村卫生所的林晓兰。“她犹豫了一下，“这稻子...还有救吗？“
程小凡正要回答，远处传来一阵引擎声。一辆脏兮兮的皮卡车颠簸着驶来，扬起一片尘土。
“周扒皮来了。“林晓兰脸色一变，下意识往程小凡身后躲了躲。
皮卡一个急刹停在田边，跳下来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挂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
“林丫头，你爹上个月欠的药钱该还了吧？“男人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周叔，我爸去县里进药了，回来就...“林晓兰的声音越来越小。
“少废话！“周扒皮突然变脸，“今天要么给钱，要么用你家那块自留地抵债！“
程小凡皱了皱眉：“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
“你算哪根葱？“周扒皮斜眼打量程小凡，“哦，就是那个被发配来的大学生？告诉你，在青山村，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程小凡沉住气：“我是县里派来的农业技术员，这水稻病害我有办法治...“
“治个屁！“周扒皮吐了口痰，“老子就等着这些稻子死绝了，好低价收地！识相的赶紧滚回城里去，这穷乡僻壤不是你这种细皮嫩肉待的地方！“
他说着就要去拽林晓兰的胳膊，程小凡一个箭步挡在前面：“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
周扒皮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有人敢拦他。他狞笑着抡起拳头：“找死是吧？“
程小凡本能地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睁开眼，发现一个白发老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中间，旱烟杆稳稳架住了周扒皮的手腕。
“老周，欺负外乡人和小姑娘，传出去不好听吧？“老汉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扒皮脸色变了变：“李村长...这小子不懂规矩...“
“程技术员是县里派来帮咱们的。“李村长磕了磕烟灰，“你要有事，去村委会说。“
周扒皮悻悻地收回手，恶狠狠地瞪了程小凡一眼：“咱们走着瞧！“说完跳上皮卡扬长而去。
“谢谢李爷爷！“林晓兰松了口气。
李村长摆摆手，转向程小凡：“小伙子，听说你是农大的高材生？这稻子...“
“能治。“程小凡斩钉截铁地说，“但需要特定的农药，村里恐怕...“
李村长叹了口气：“周扒皮垄断了镇上的农资店，好药都藏着卖高价。“
程小凡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小瓶子：“我带了点自己研发的生物农药样品，可以先试试。“
林晓兰眼睛一亮：“我帮你！“
三人忙活到太阳西斜，给最严重的两亩地喷上了药。程小凡详细讲解了注意事项，李村长听得连连点头。
回去的路上，林晓兰突然问：“程大哥，你为什么要得罪赵氏集团啊？“
程小凡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当晚，程小凡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工作日志时，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推开窗，发现窗台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薯粥，下面压着张字条：“谢谢你今天帮忙——晓兰“。
程小凡捧着粗瓷碗，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或许，这个山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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